可父亲……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
直到母亲死亡。
因为没钱,他们甚至无法带走母亲安葬。
他在停尸间嚎啕大哭,几乎哭晕过去。母亲在他怀里逐渐冰冷,苍白,毫无生气。那感受,他一辈子都不能忘。
父亲匆匆迟来,他眼眶通红,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同龄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因为游戏电视或一个玩具而闹脾气的时候,他却已经太早承担了死亡,见识了生活的苦痛。
好心的同学听说他丧母,于是大加宣传,让大家多关心他。
却不知那自以为好心的关怀,对他而言是二次伤害。还未愈合的伤口,被血淋淋扒开给所有人看。
也有好奇的学生凑过来问:‘你妈真的死了吗?’
‘死是什么样的?真酷。’、‘真羡慕你,没人唠叨不让你看电视,我妈要是也死了就好了。’、‘那你不就是没妈的野孩子了吗?’种种问题,层次不穷。
他是供人参观,满足他人好奇心或同情需要的猴子。
得到答案的人心满意足,不会在意他有多痛。
更有顽皮的拿他取乐,编成顺口溜在学校传唱。他人母亲的死亡,只是有趣的见闻。
他忍无可忍,和取笑母亲的小混混们打架。
父亲被找来。
他鼻青脸肿,满腹委屈。但父亲略过他径直走向老师,点头哈腰的道歉,求老师不要开除他,孩子还要上学,得有未来。
父亲说尽了好话,卑微又懦弱。
刺痛他的眼,血液渐冷。
于是他知道,他是没有人爱的野孩子了。
不会有人给他撑腰。
“你看,他就是这样的父亲,丈夫,儿子。”
虚影垂头,笑得讽刺:“他本应该爱护的人,一个都没留住!一个都没有!怎么敢说他是好父亲?”
祈行夜沉默。
半晌,他轻叹:“所以,你现在想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是好父亲?”
虚影却迟疑了。
“……不。”
“是因为,他‘活着’,就有更多人死。”
祈行夜惊讶注视中,虚影苦笑:“我供职于科技公司。偶尔,也会在浏览网站时,看到些怪东西。”
“我知道,我父亲和我,都不是‘人’了。我们是吃人的怪物,和那些外国视频里一样,会杀更多人。”
客人并非在“怪物幻觉”之后,才开始搜集污染相关讯息。
他发给祈行夜的上百条消息里,很多都是之前就被他关注且感兴趣的。
没有绝对安全的讯息。
只要存在,必定留下痕迹。而客人和同事,刚好有能力发现痕迹,得知零星线索。
当看到余大,两人意识到,那就是“污染”。
污染真的存在!不是电影特效,不是猎奇视频。那些零碎片段,是真的!
但已经太晚了。
“侦探,从我妈病死之后,我就没真正开心过。”
虚影说:“我对这世界没有贡献,世界对我也没有意义。我妈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死了。”
“所以,让我在死后,真正为世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他平静垂眸:“我不想变成怪物,侦探。最起码在我的讣告上,我想以人的身份死去。”
祈行夜喉间酸涩,一时难言。
他滚了滚喉结,郑重点头:“好,我帮你。”
虚影松了口气,笑了。
眼里有光。
“他和我奶奶都在停尸间,那里是我妈死后的尸体存放处,也是他最后见到我妈的地方。”
虚影在前带路。
有他在,满地血线都自觉分列两侧,如摩西分海,那些皮囊矗立黑暗,却只能转头目送祈行夜一行人离开,被压制无法动弹。
污染源对污染的控制。
完全由污染粒子组成的虚影,相当于绝对高浓度污染,除了真正的污染源余大,其余都无法超过他。
“还有。”
虚影忽然停步,平静看向祈行夜:“侦探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坏孩子?”
“可事实上,我尝试过和好。不止一次。”
余大一路打听,得知孩子工作的地址,躲在花坛后注视。
可如果他晚一点转身,就会发现孩子已经发现了他,并大跨步走来。城市车水马龙太喧嚣,淹没了鼓起勇气颤声喊出来的“爸!”
工地烈日,孩子偷着给工头塞了把钱,只让工头说这是多给余大的工钱。他仰头,父亲在百米的脚手架上太高,他甚至看不清父亲的脸。
余大收工回仓库的路上,孩子错愕看着他拖着疲惫身躯走过,比印象中苍老太多,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他鼻子一酸,想要追上去,但红绿灯亮得太快,匆匆下班的人们阻隔路线。
一条街,隔生死。
再见时父亲已经不是父亲,而是怪物。
被活生生撕碎有多疼?
彻骨难忘。
“可是我们都错过了。”
虚影提起生前事,神情轻快,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大抵,就是命运吧。”
“年轻时不认命,以为刻苦读书就能改变世界。到最后,也只是……”
他轻笑:“能保护世界一点,哪怕一点,也难如登天。一命二运,懂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祈行夜眸光杂乱,却没有接话,走在虚影身边沉默无言。
对方不是真的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太久没有人听对方说话了,说起父亲,家庭和人生有多苦。
生前总觉和谁说都不合适,死后,倒是有机会一吐为快。
当祈行夜想,他可以是最好的倾听者。
而在虚影的保驾护航下,祈行夜和商南明也得以平安穿行过黑暗,从层层骸骨皮囊中走过,踏过满地血污,直指向污染源。
污染计数器剧烈震动提醒,污染指数短时间内迅速爆表。
那是污染最中心,整个污染范围内浓度最高也最危险之处。
商南明眉头微蹙,脸色疾速灰败,本就冷白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但他手中的武器,沉稳而纹丝不动,指向虚影背后。只要对方异动,他随时开枪。
祈行夜侧眸,无声关切询问。
商南明微微摇头,口型:不用管我。污染案最重要。
距离防护服极限,只剩下六分钟。
冷库大门洞开,冷雾和污染粒子交融形成团团雾霭,不辨方向。
踏入其中,整个世界包括医院,全都隔绝在外。
只剩下停尸台上坐着依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余大苍老的佝偻着腰,和母亲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好像时光倒流,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日子虽然辛苦,但勉强也算过得下去。母亲偶尔下班时带回来一个烂苹果,两人也能分切吃得香甜。
冬天房子很冷,被褥衣物单薄破旧,吃食也不多。有时母亲找不到工作,就带着他去菜市场,捡垃圾桶边上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