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他都已经十几天没下过班了!床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
和老朋友们之间的联系,是晋南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只在那时候,他才会毫无戒备的笑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们这群人,也再无法像十年前那样,毫无阴霾的爽朗大笑了。
“晋队长?晋队长,晋南?”
全职奶爸奇怪的看着跟在自己亦步亦趋,像个小鸡崽一样的晋南,问他:“在想什么,怎么了?有心事?”
这么明显的神游状态。
被呼唤了名字的晋南恍然回神,抬头看向奶爸时,还是有些恍惚。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想让他人担心。
却被全职奶爸一眼戳破。
“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隐瞒,有什么实在想不明白的,可以找我聊聊,我怎么也算是人生过来人。”
奶爸耸了耸肩:“说不准我还能给你一些建议呢。”
说这话时,他手上还拿着两颗南瓜,在比对哪一颗更好。
实在和他所说的“靠谱”搭不上边。
晋南哭笑不得:“谢谢,但是不用了。”
这样有着幸福家庭,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为了要做哪道菜哄女儿老婆开心的男人,不应该卷入调查局的事情里。
哪怕一句埋怨,都不应该告诉他,让伤害他的可能得以实行。
奶爸笑了:“你在看不起我。”
晋南手忙脚乱:“不不,我没有……”
“你是觉得,作为普通人的我,不应该参与到你的危险任务中。你在担心,或许因为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向我泄露秘密,会让我被你们的敌人找上。”
奶爸低头,悠闲从容的在蔬菜中挑选最新鲜的那一颗。
晋南却听得目瞪口呆:“你……”
“我怎么会知道?”
奶爸轻笑:“因为我本来就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晋南,不要以为因为自己身处黑暗,就无法获得幸福。”
“说起来,我也算得上是被祈老板拯救了人生。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有机会和我老婆在一起,还有一个心爱的女儿。”
谈起自己的家庭,奶爸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的笑意。
他看到了晋南的忐忑,也从晋南的表情中,读出了他没有向别人说起过的悲伤。
但他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带着晋南,推着逐渐堆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带着他融入人潮汹涌的热闹超市中。
奶爸眉眼温和,说起自己的从前时,平常得仿佛在谈论起面包与黄油:“我以前,是云省另外一种救援队的队员,我们的任务,与边境线有关,与T国有关。但是,我失败了,在一个雨天的山林,身负重伤,依靠在树下等死。”
西南密林,即便是专家和当地向导,都不敢小觑的危险之地。
尤其是下雨天,更增加了它的危险和复杂路况,稍不留神就会被满地落叶欺骗,一脚踩空滚落悬崖峭壁,摔进无人的地洞中。
一旦摔断腿或是摔伤出血,那唯一的结局,就是等死。
或者等待奇迹降临。
暴雨阻隔了信号,让他无法联络到自己其他队友,更无法呼救。
雨水快速带走残留的体温,饥饿,失血过多,以及失温症,一切都在带走他的生命,让他眼前逐渐一阵阵发黑,在体温跌底之后反而感受到了温暖。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大脑的欺骗,是小女孩划亮的火柴。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了。
可就在他眼前,却忽然从远方缓缓走过来一道人影,穿越过雨幕,在他旁边蹲下身,笑眯眯的问他——需要帮助吗?祈行夜牌专业救援,只需二百块,包你送到家。
青年带笑的俊颜在暴雨中朦胧而干净,像被打湿的紫阳花,微颤的纤长眼睫上坠着雨珠,要落不落。
使那双过分明亮坚定的丹凤眼,更加清晰。
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本来以为青年是在开玩笑,或者是自己另外一重临死前的幻觉。
可是,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去呢?被诈骗二百块吗?
反正他都要死了。
于是他说,好啊。我支付你二百块钱,请把我从死亡里,送回人间,如果你真的做到了……那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自称是祈行夜的青年却笑眯眯回答他说,就算是他家在月球上,他都会为了他逐月。
祈行夜抱起他,从错综复杂暗无天日的密林中,硬生生淌涉过泥泞溪流,真的将他送出了密林。
而山林边缘,早有另外一位祈行夜的朋友,一位附近村子的赤脚医生,等在那里。
在得知自己真的已经获救了之后,从山林一直到躺在村民的家里,在噼里啪啦的炉火边咬着木棍疼得满头大汗,看赤脚医生为自己急救处理,听着旁边传来的祈行夜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声,他都始终找不到真实感。
恍然如大梦一场。
好像只是临死前,大脑怜悯的赐予他的幻觉。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可他真的活下来了。
并且神要价二百块。
当看着祈行夜伸到自己面前要钱的手掌时,他还一阵恍惚,觉得自己大抵是撞到脑子了。
祈行夜问他,你想赖账?
他摇了摇头,犹豫着问,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只要二百块?在那种环境下,就算祈行夜要求所有的财产,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祈行夜却笑着道,剩下的钱,就当做交个朋友吧。
“然后,我和祈老板就真的成为了至交好友。”
奶爸将白萝卜递给售货员称重,等待的间隙,他转身向目瞪口呆的晋南笑得温和:“他履行了他的,我则履行了我的。我这辈子很少有什么朋友,但祈老板,是最重要的,是仅次于我的老婆女儿之外,对我而言的重要之人。”
“他给了我第二次的选择,第二次人生。”
继续冒险,或是……重新回归人间,做个幸福的普通人。
在死过一次之后,人会对自己的人生重新思考,去仔细想想,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从前在乎的事业,荣誉,引以为傲的被磨砺出的锋利,指着身上受过的伤说这是男人的功勋章……统统都不再重要了。
他重新回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因为羞怯而没敢去追的初恋,那个在图书馆窗边的阳光中,认认真真做笔记的女孩。
但是毕业之后,他和那女孩早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再也没有联系过。
距离让他更加心生退意,不敢去找她。
哪怕他已经死过一次。
祈行夜看出了他的犹豫和挣扎,没多久,他在医院复建时,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他熟悉而魂牵梦绕的声音。
他们很快相约见面,说起各自的人生经历,说起大学,回忆青春,问起以后的规划。
每一次相约都是无比期待的激动。
他明明已经不再年轻了,却还和大学的毛头小子一样,看一眼喜欢的女孩都会脸红,磕磕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