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备注说明,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即便狠心无情如科研院院长明言,也不会丧心病狂的使用人类进行活体注射实验,甚至编辑基因。
修改生命根源,那是神的领域。
纵使最傲慢的人类,也尚且无法染指。
纪光蹙眉,翻看着那厚厚一沓实验记录,有些不忍。
档案照片上的“包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和他儿子纪牧然差不多大。
却一副营养不良的瘦骨嶙峋,眼下青黑,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惨白没有血色,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风一吹,就会散。
全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朝气。
“连个名字都没有……”
纪光轻声叹息:“A09算是什么名字?”
没有姓名,也就没有人期许他像个人一样活着,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未来。
更像是一件实验室里冰冷没有生命的仪器,一个编码出厂。
A09“出生”在实验室里,他的父母不是他的父母,而是实验室的研究员们。
从衔尾蛇晶体被成功提取出的那天起,远洋控股的研究员们就有了这样一个设想:衔尾蛇,能否与人类融合?
尼尔·汉克最常询问下属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将怎样改变世界,为人类指引未来?
于是研究员们在经历过漫长的医药研究,看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后,他们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不能带着人类,再向进化迈出一大步呢?
人类的血肉之躯,太脆弱了。
受冷受热会死,受伤流血会死,不食不水会死,被污染还会死。
可污染物……无论怎样也杀不死的污染物,却拥有比人类强大坚韧太多的“生命力”。
如果将人类与污染物之间取其精华相融合,那人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是之前从未有人设想过的大胆想法。
可是当第一个原始人直立行走,他的种群看他,也同样疯狂不可理喻。
实验室现场搜查出的实验组长笔记上写着:[没有人有过这么疯狂大胆的想法,我们都囿于自己的想法和狭窄世界,看不到外面的宇宙之大。好在我们不必非要画地为牢。]
[我们有能力也有资源,将设想的未来变成现实。我现在不知道这个猜想将为我们带来的,是好还是坏。但向前走,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原地抱怨要好,不是吗?]
[污染来了,但它不一定是末日。大洪水之后,人们从诺亚方舟里走出来——他们看到了彩虹。]
而A09,就是实验室的“彩虹”。
他是被人为受.精和养育的孩子,从一颗.受.精.卵.开始到呱呱坠地,全程都由实验室上百名研究员们密切操控,将衔尾蛇晶体编码进DNA序列里,小心翼翼的修改编辑基因链,避免免疫排斥反应对A09的伤害。
最后,当研究员刨开母体的肚子,抱出了浑身是血的A09,这群全身心倾注于研究的科学疯子们,第一次为生命的悸动而感动到哭泣。
他们在笔记上写着:[2010.01.01,神诞生了。]
[新纪元,就从今日开始。我们的事业,也从今日开始正式起步。]
对生命的感动,并没有妨碍这群研究员们对A09的研究。
十三年间,在A09身上,进行了迄今为止人类所能设想到的一切实验。
就在A09生日的那天,研究员才准许他不必进行手术实验。
但也仅此而已了。
资料中记录着,五岁时的A09向研究员哀求,问自己能不能在生日的那天不必喝下苦涩药剂。
却被研究员冷酷拒绝了。
[衔尾蛇晶体和人类进行融合,是具有可行性的。A09表现出了生命的情感迹象,没有人教导他,但他仍保留了天然的情绪。他明白了生日的意义。]
这是研究员对那小小孩子表现出“人性”一面,唯一的评价:[可笑。一个实验室出生的实验体,谈什么生日?只不过一个出厂日期罢了。]
纪光的手掌骤然收紧,抓皱了文件纸。
他死死咬住了嘴唇,但绷紧的下颔线还是泄露了他的愤怒。
调查官注意到了队长的情绪起伏,担忧想要上前,但被旁边搭档拽住了袖子摇头。
搭档无声口型:纪队长,是有家人的,他是个父亲。
一个亲手感受过生命诞生的人,怎么能忍受其他人如此践踏轻视生命?
纪光是调查官中少有的结了婚的人。
大多数调查官都不会选择谈恋爱和结婚,他们甚至会恐惧与调查官之外的人产生亲密关系。
——死得太多了。
早年,调查学院还没有建立,调查官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年轻人们看多了殉职调查官的女友或妻子找到京郊农家乐,为死去的爱人哀声痛哭,那悲恸的哭声刻骨铭心,成了许多人最初对于死亡和调查官的印象。
不可磨灭的深刻。
他们不想有一天,被自己扔下的家人爱人,也像这样寻到总部门前,被自己的死亡所伤害和束缚。
明明是被自己爱着的人,为什么反而要被自己以死亡伤害呢?
那些花一样明媚漂亮的生命还有如此漫长的未来,她们要怎样度过余生。
所以,调查官们越发克制自己的情感,发誓绝不让自己所爱着的人,遭受那样的痛苦。
有人调侃过,调查官是和尚庙。
——从踏上这条职业之路起,就要断情绝爱,忘记前尘往事。就算是有喜欢的人,为了对方着想,也要分手道别。
纪光与妻子青梅竹马,从刚会走路起就在一起长大,水到渠成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纪光的搭档……死在了他的怀里。
死时,还紧紧抓着纪光的手,不肯闭眼。
是纪光哽咽着向搭档渐渐冰冷的身躯发誓,自己会永远做生命的守卫者,不让任何污染物能越过调查官以身躯铸成的长城,他绝不抛弃生命独活。
然后,才终于能为搭档阖上了眼睛,扶灵下葬。
纪光本想要与已经订婚的妻子分手,让自己爱着的人可以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好好生活,不必遭受调查官的痛苦。
但妻子是个暴脾气,抓着纪光一顿揍。
揍得这位功勋无数的调查官抱头乱窜,连声求饶,从街头抓到街尾,硬是把当时来找纪光的其他长官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群刀山火海里淌涉过的战士,在纪光妻子面前莫名气短,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妻子指着纪光大骂,气打不一处来:我要是会害怕,早在十几年前就不会爱你了,你现在说这些?你他妈的侮辱谁呢?!
说罢一拽纪光的衣领,当着所有长官调查官的面,就这么狂暴的.亲.了上去。
咬得纪光嘴巴都出了血,那身笔挺飒爽的制服都差点被撕烂了。
纪光捂着满嘴血,傻乎乎的笑了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就这么被妻子叼回了窝里。
十几年婚姻,纪光对妻儿只有满腔的爱意和愧疚,为不能时时陪在妻儿身边而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