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你从夜色而来(6)

司音、韩征都坐在后座,车子开出去一段,才有一个男声吩咐驾驶小妹:“去新世纪酒店。”

话一出口,韩征方发觉首尾倒置,欲盖弥彰地问:“是那个宾馆吧?”

司音点头道:“是那,韩翻猜得挺准的。”

无心之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字字句句都别有深意,韩征索性不跟她打哑谜,实话实话道:“这种事猜是猜不到的。”

司音不想探究,置身事外地专心对付手机,韩征看了一眼那对话框上头的名字:裴泽。

司音正被裴泽发来的一则笑话弄得忍俊不禁,冷不丁听到旁边男人醇厚的嗓音问:“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司音视线仍旧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读书,工作。”

韩征问:“搞摄影?”

司音说:“是啊。”

韩征问:“很喜欢这项工作吧?”

司音说:“那当然了。”

一问一答,司音的敷衍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尽管不算冷场,韩征的尴尬还是牢牢笼罩在这狭小空间里。

前方掌舵的沈珏对此却是喜闻乐见,叫你神气,叫你剥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算有人来帮忙教训了。

只是会所离宾馆并不算远,在沈珏嫌弃这阵折磨尚且不够汹涌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得不驶入宾馆正门。

穿制服的侍应生前来开门,司音拿好东西走下车子,站到副驾驶的窗边对沈珏道谢,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沈珏自后视镜看着车后座上,半张脸匿于黑暗的男人,踟蹰着问:“韩翻,咱们是不是现在就走?”

韩征说是,一犹豫,又说停。车子急刹,沈珏腹诽这男人太难伺候,他已经匆匆从一侧门下来,说:“稍等我一会儿。”

***

韩征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没办法控制停不下来的脚步,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跟在司音身后,看着她。

司音没往电梯方向走,而是径直去大厅一边的冷柜里挑了一个蛋糕,没让服务生包好,端到手里便挑了一勺子奶油吃进嘴里。

为此,她满足地长吁出一口气。

韩征拧眉,记忆里,想哄好司音,拿现在最流行的话来说,没有一个蛋糕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两个。

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开心,你饿不饿啊,我买个蛋糕给你吃。

她立马就绷不住地挽着他胳膊一阵激动,已经开始盘算着:“买巧克力口味的还是买草莓的?”

韩征一刮她鼻子,说:“都买。”

前一秒还鼓着双腮的女孩,立刻露出一张灿烂笑脸,朝气蓬勃的脸上婴儿肥未退,干干净净的皮肤洁白如瓷。

……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相比,早已是判若两人。

司音刚来韩家那年是开春,七岁,长发。

穿碎花小袄,灯芯绒棉裤,千层底小布鞋,原本素净的底色一律染得灰蒙蒙,一张小脸也沾着泥巴。

灰头土脸四个字用来形容她,贴切生动。

她人瘦个矮,窄窄的瓜子脸上小鼻子小嘴巴,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圆。被人领着进到院子里来的时候,两眼里闪着光地怯生生看人。

韩征一早被他爸撵狗似地一脚踹出去,要他顶着大太阳跑步。只是刚刚绕着庭院跑上一圈,就被胖成肉圆的弟弟韩途截住去路。

韩途那时候不过五岁,最爱闹腾人的年纪,一把拽住他胳膊就往大道上拖,说:“哥,有人来了,你陪我去看。”

韩征一抹脸上的汗,问:“什么人?”

韩途摇头晃脑:“刘叔说是小女孩,过来上学的,住咱家不走了。”

那时候,大院里头跟约好了一样,就是那么巧,生的都是男孩子。

东半边以韩家长子马首是瞻,西半边以安东为领头之雁,自小是泥里爬土里滚,两拨见面还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

长期的斗争生涯,造就众人相看两生厌的情绪。别再提什么男孩了,看到短头发的就闹心。

现在陡然来了一个女孩,韩征眼前几乎立刻闪现电视里的画面,糯米团,公主裙,长白袜,最重要是性格软,额,好欺负。

于是两个孩子肩并肩站台阶上候着这出西洋景,等来的却是一泥娃娃后,心里那股巨大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

方才头一个积极的韩途此刻悻悻然地将头靠在哥哥身上,打不起精神地说:“哥,她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吗?”

韩征凿了下他脑袋:“说什么呆话呢!”

刘叔正牵着这小瘦猴在他们面前停下,说:“这个是方姨的闺女,叫司音,比阿征小,比小途大。司音是女孩,你们两个男孩要保护她,不能欺负她,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了吗?来,拉个手就是好朋友了。”

刘叔往外送司音的小胳膊,那可真是一个乌龟爪,刚打过泥洞似的那么脏。韩途一个劲地往韩征身后躲,韩征拱背抱怨你干嘛。

谁也不肯先伸手,最后两个孩子一对眼色,跑了。

台阶上只留下刘叔和司音。

刘叔抹去司音脸上的灰,说:“司音啊,哥哥弟弟其实人很好的,等大家玩熟悉了,他们就会喜欢你了。”

司音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打量门楣,继而看到扒在门后的韩征。

韩征一下子躲开了,靠着墙,瞪大眼睛看向天花板。

方姨算得上是家里的老人,韩征打记事起她就在,以前是请来专门照顾他,弟弟出生后,就照顾他和弟弟。

韩征母亲在生韩途时大出血,没能下得了手术台,父亲又因为工作繁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方姨便成为这两个孩子理所当然的□□,或多或少填补了他们心中缺少的那份亲情。

韩征心里,方姨是一个很温柔很娴静的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做得多说得少。她总在攒钱,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喜欢她每早喊他起床时,用手轻轻抚摸他额头,鼻腔里是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在一个年少的孩子心里,那大抵就是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

当某一天,“妈妈”真正的女儿来了,韩征不可能不对这个陡然冒出的妹妹感到好奇,何况她还是这样又瘦又脏的小不点。

司音没能走大门,从旁边的一扇小门进到佣人们呆的地方。韩征顺着墙线偷偷溜过去,还没到方姨卧室,就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

轻推开门,方姨坐在床边摸眼泪,手里的梳子,梳齿做的很大,却还是没能梳通司音的头发。

方姨看得不忍心,一边哭一边说:“成天给别人带孩子,自己女儿却连一点都没顾上过,头发都有跳蚤了,他们多久没给你洗头了?”

朝夕相伴多年,那该是第一次,韩征听到方姨的抱怨。

司音的头发最终没能保住,方姨取了桌上的剪子给她绞头发,司音小小的抗拒了一下,被方姨又拖回怀里。

“你还小,头发很容易长长的,剪一下,剪完了就干净了。”

上一篇: 你不知道的爱情 下一篇: 你欺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