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好像就等着她问一样,往她肩上轻轻一靠,说:“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不能失言的,别说下雨了, 就是下刀子也要过来。”
何零露一挑眉, 酸唧唧道:“那你不能失言的事儿还挺多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顾炎抿了抿唇, 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说好了陪你,结果今天还是掉链子了。”
何零露昨晚窝在心里的火, 早在看见他车灯照来的一瞬间就消失大半, 剩下的那一点儿也在方才的其乐融融里消散殆尽。
何零露扁嘴:“干嘛道歉, 我知道你是有事。”那个人的名字已然到了嘴边, 她还是没说出来:“她没什么事儿吧?”
顾炎笑容稍稍淡了下去, 坦白道:“没什么事,生龙活虎的。”
何零露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没出车祸?”
顾炎摇头。
何零露轻轻叹了声, 说:“那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她要是一不小心哪里受伤了, 你肯定会觉得特别难过的。”
顾炎顿了顿, 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别这么说。”
何零露耸一耸肩:“可是是事实啊。”
顾炎眉心拧起来, 方才一晚上还精神奕奕的男人,突然一下子就颓了起来。他连声音都有点虚,说:“我跟师傅承诺过要照顾她。”
农村把春节看得很重,平时散落各方的家人只有这时候才是齐的,家家户户舍不得睡觉似的,炮竹声往往能响一晚上。
何零露跟顾炎都还不想睡,两个人从外婆家出来,沿着乡间小道把这个不大的村子转了圈,再穿过一条小河沿着铺着稻草的田埂慢悠悠地走。
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往前,深一脚浅一脚。
何零露时不时会跟他介绍地里栽种了什么庄稼,将来又会要种什么,哪一片地属于外婆,哪一块地填成了高速。
路过一片隆起的小土包时,何零露指了指上面不知名的一棵树,说:“以前我心情一不好,就坐到这儿来看天。可是心情总不好,所以总坐在这儿看天。”
顾炎就着不远处的灯火打量着这棵光秃秃的树,树干虽然很粗,但有一半几乎空了,树枝如网般密密展开,上面顶着几个没有鸟的鸟巢。
何零露说:“坐着坐着,我经常会忍不住幻想。”她指指那个树洞:“我把那里当成一扇小门,每次躺在里面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全,很安心,我幻想着我一旦推开小门,你跟妈妈就趴在地上跟我面对面。”
“有时候也会用手蒙住脸,幻想着你会来拍我的肩。像小时候一样丢给我一瓶核桃露,然后不管你怎么嫌弃我,我也都还是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让你带着我从南走到北,从西走到东。”
顾炎轻声道:“可是我从来都没出现过。”
何零露淡淡笑:“其实一开始我挺埋怨你的,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了也不来找我,是找不到了还是不想找了,我想你是不是忘了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顾炎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得紧紧的。
何零露说:“可是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尽管我总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你也没那么重要,其实我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我心里一直在祈求,祈求你能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只要能够让我看见你,我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顾炎长长吐了口气,要把何零露搂进怀里。何零露却先把他挡开了,说:“你先别感动,现在事情发生变化了。”
顾炎微怔,紧跟着点点头:“什么变化?”
何零露有些泄气似的说:“人都有贪欲,我现在对你,做不到小时候那么纯粹了。一个人来的路上,我想了特别多,我知道这些年我们都成长了很多,也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经历,我不怕你身后有那么多的麻烦,我怕……”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下文。
顾炎向她走近一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摸摸她脸,循循善诱似的:“告诉我,怕什么?”
何零露吞吐着,半天才挣扎出几个字:“你是不是喜欢过她?”
顾炎眉心一蹙:“谁?周琳琳?”
何零露点点头。
“没有。”顾炎完全没有思考,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很多次,我对她有责任,但这不代表我对她会有其他感情。”
何零露说:“你们在一起很久。”
顾炎说:“我跟战友们在一起也很久。”
何零露说:“你在她低谷的时候搀扶过她。”
顾炎说:“身为警察我搀扶过太多身在低谷的人。”
何零露说:“你会穿她买的外套。”
顾炎突然迷茫:“啊?”
何零露倒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再一次求证:“一点点都不喜欢?”
顾炎没有烦躁,而是很认真地看向她眼睛,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东西都挖出来给她看似的,一字一顿道:“不喜欢。”
“从头到尾,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顾炎字字都说得很重,要把话凿进她脑袋里一样:“从我理解心动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就为你心动,从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
“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稍顿。
“我爱你。”
像是黑暗里有灯被拨亮,何零露突然觉得一下豁然。这话不是他第一次告诉她,她却像是第一次听似的,围绕在她心上很久的阴翳一下散开。
其实她从来不怪他会不会陪她。
她只是很害怕他不爱她。
不只爱她。
顾炎这时候搭在她肩头的一只手突然加重了力气。
何零露不解。
顾炎问:“那你呢?”
她爱不爱他。
只爱他。
她也有过许久相处的人。
有过低谷时搀扶过一把的人。
有穿过他买的外套。
机场里,有一男一女相拥而抱。
像是这个城市里,这座机场里,每天都会上演的难舍难分一样。
张旭却只觉得凄凉,说不出的凄凉,即便她就在怀里,为什么这么近,却又感觉那么远,她那么暖,却一点温度也传不来。
张旭嗓子忽然哑了,每说一个字都极艰难似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可不可以,绝对诚实地告诉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丝丝,一点点,一个瞬间。”
“没有。”
夜色里,何零露仰面回答顾炎。
就像她在机场回答张旭时一样,轻但坚定。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其他人。”何零露也是一字一顿:“我从来都只喜欢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顾炎。”
在悄无声息的岁月里,在寂寂无边的黑夜里。
在暖春,在寒冬。
直至再次相逢。
夜里,何零露与外婆睡在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