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后来才知道,何零露爸爸是本地植物园的园长,人家刚会爬就被带着出去爬山涉水钻山洞,这种小打小闹式的把戏根本就入不了眼。
既然甩也甩不掉,顾炎索性就换一个思路。跟人疯之前就把何零露挤到墙角上,嘱咐她乖乖在原地等着,不然“下次再也不带你来玩”。
何零露还真就被吓住了,每每靠在墙上不敢动。
只有一次,顾炎是真的有点玩脱了。他跟往常似的把何零露塞一边后,抱着篮球就要跟朋友们去三对三斗牛。
那时夏天已走到极致,金到发白的烈日快把一切融化。
何零露还穿着练琴时的长旗袍,小皮鞋,白色长袜上干净得一点儿灰也没有。唯独头发有点散了,刘海被汗浸得湿透,一缕缕贴在额头上。
顾炎盯着她粉白的小脸短暂愣了下,扫了扫挡着她眼睛的头发,良心未泯地跟她承诺会早点来接她:“还给你带核桃露跟雪糕好不好?”
但也仅限于此,顾炎刚一跑开就把何零露抛之脑后,跟人打过一阵子球后觉得晒得不行,又一人勾一个救生圈去了游泳池消暑。
傍晚回来,黑了一圈的他遇见满世界找娃的何妈妈。顾炎一开始还毫不在意,腹诽这么热的天,何零露等不到他,肯定是自己上哪乘凉了。
可等何妈妈让他带路找到了那个墙角后,顾炎整个都愣住了。
何零露居然还在原地等她。墙边架子上蔓延下来的喇叭花被晒得焦了叶子,紫色的小花一律蔫了吧唧得垂着头,花瓣皱皱巴巴像是旧抹布。
有那么一瞬间,顾炎觉得何零露似乎也有点皱,整个人被太阳晒得缩小了一号。顾炎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她从墙角抱出来。
他原本以为何零露肯定要骂他了,最好最好也得听她一通哭,没想到何零露只是委屈巴巴地扁扁嘴,用哑了的声音问:“哥哥,你怎么才来?核桃露呢,我渴了。”
顾炎那天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顾炎当晚因为这事儿被暴揍了一顿,到底是亲爸,一尺长的板子专挑皮最薄的地方打。除了脸,他身上没块好点的地方,一道道的全是红印子。
平时被骂两句就嚷嚷着要给妈妈打电话诉苦的他,这次不仅一点没提,挨打的时候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
第二天,他偷偷翻进何家的花园来找何零露。
何零露前一天中暑,快中午了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会儿听见声音睁开眼,就看见张干净英俊的脸杵床边。
顾炎还是跟前一天似的那么深深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在离开前丢给她一大包东西。何零露打开一看,里面满满都是核桃露和各种甜点。
从那天开始,顾炎不仅不敢让何零露离开自己视线,还赎罪似的开启了投喂模式,隔三差五就给何零露带吃的。
核桃露是从来不断的,他亲戚从国外带的饼干糖果巧克力,妈妈排了长长长队买回的蛋糕面包蝴蝶酥,还有那个年代贵得咋舌的杨桃榴莲大樱桃……
顾炎一点不落地全搬到何零露面前。
何零露正好爱吃零嘴,如此一来完全是老鼠掉进米缸,从此人闲嘴不闲。也不是不想分给顾炎,可他每次都挥手说不要:“我根本不爱吃甜的!”
“那你怎么还咽口水呢?”何零露把奶油吃得糊了一嘴。
“……”顾炎嗤一声,冷笑笑,抽了张纸狠狠贴到她脸上,拿一种特别不屑特别看不上她的语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连吃sh的样子都香。”
“……”
何零露就这样,被顾炎从手脚纤细的小矮人养到了走路生风的大个子。上初中的时候,何零露已经过了一米六五,又胖,看起来比同龄女生起码大一倍。
何家上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们一家瘦子窝里怎么就来了个胖大鹅。
直到何妈妈看见何零露坐在顾炎自行车后面,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个六寸蛋糕,书包里还揣着他刚刚递过来的一盒大福。
“我一定要吃巧克力的。”她看见盒子上的芒果图案,她还不满,她还提要求。
“人家就剩这个味道了,我有什么办法?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一会拿去喂狗!”顾炎的暴脾气一点都没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味儿。
何零露扁了扁嘴,气焰顿时消隐:“……我吃。”
何零露中二时期,也跟无数同龄女孩一样,偷偷在课间往本子上抄过很多充满了文艺疼痛的句子。
那些青春的注脚后来要么忘了,要么觉得太过羞耻,真正留到现在还被反复拿出来咀嚼的也就寥寥。
其中有一句让她特别感慨,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
——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几何时何零露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一点冗长而无聊,缺乏改变,觉得她跟顾炎两个人会像吃不完的零食一样,斗法到尽头。
谁知道朝夕间她已不是她,他也做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些原本觉得普通无味的日子,反倒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闪闪发光起来。
好在日子不管好与坏,总是一天天过。
何零露在不得不接受心中涌起的波澜后,迷糊入睡,第二天醒来,她依旧是那个为未来忧虑困惑的准社会新人。
四月中旬,教资成绩出炉,米周没能过线,一直笃定又败的何零露却打了个翻身仗,不仅顺利过了笔试,五月的面试也是不在话下。
米周本就是陪何零露的,报考后一页书都没看,没能考过完全是意料之中。但何零露笔试当天明明诸多不顺,最后却还能顺利过关,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为了庆祝她心想事成,舍友三人凑份子请她去吃串串,并请她讲讲心得体会。
何零露自己都觉得纳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担心是不是算错分了,或是把别人分给我了。也可能今年确实挺简单,只要进了考场,是个人都能过。”
一个鸡柳串儿勾着块大辣椒,被塞进了何零露的料碟里。始作俑者米周正瞪着她:“请注意你的言辞,露露,我只是闷头吃了会,怎么就不是人了?”
何零露吐吐舌头:“对不起啊,周周,下次我一定等你不在的时候说。”
“……”
米周非但没生气,还多带了点讨好的笑:“露露,我总觉得你肯定是遇见贵人了,别看那天有点小波折,以后只会顺顺利利。”
“嗯?贵人?什么贵人?”袁杉老幺两个都云里雾里:“你俩拍清宫戏呢。”
何零露拿着签子的手顿了下,抿了抿唇再看向米周。那天事情发生后,米周跟她保持着成年人的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