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和她的同学们没呆太久,主要是夏子皓总这么睡着也没多大看头,猎奇的兴味一过去,剩下的就只有乏味了。
大家坐了一会儿就说要走,喊苏童的时候,她说马上跟上,但还是在床尾又站了一会儿,指了指插在床头的病卡,说:“阿姨,你把这个送给我吧。”
“这东西你要了干嘛?”
“就是有时候怪想他的,拿着瞧一瞧能有个念想。”
一时间,苏童刻意营造的轻松气氛全不见了,夏母忽然捂着嘴巴在一边痛哭,没有多少眼泪,就那么干巴巴地嚎着,嗓子里像是裂开了几道缝,刮起的全是粗糙的沙子。
苏童没脸再喊她,又看了一眼干瘪下去的夏子皓,自己抠出那纸片,边往外走边往腰包里塞,走出去前往小套间里一探头,说:“叔叔,你去劝劝阿姨吧,别老这么哭,挺伤身子的。”
夏父立刻站起来,说:“好,真是谢谢你了,小苏同学。”
苏童潇洒地一甩头发:“说什么见外话呢!”
她这才又看到了顾川,但和刚刚的那阵惊讶后就跑要来打招呼的急切相比,现在的苏童,想得更多的反倒成了赶紧走。
她连话也不说的,就是冲门里剩下的顾川和何正义点点头,没等人有什么反应,立马就把头缩了回去。
她脚步声飞快。
顾川犯了烟瘾,和何正义打了个招呼:“我出去抽根烟。”
何正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川边走边摸口袋,手扶在门缘上却又不着急了,他心里忽然一动转过身来,也去看何正义。
“正义,”他叼着烟,于是堪比新闻主播的一张嘴,此刻话都说不清:“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有点像一个人?”
何正义静静盯了他一会,低头摆弄自己的摄像机:“老顾,别没事找事。”
顾川知道他看出来了,但他不说,逼得他先开口,他再语重心长地站出来,有理有据地要他安分守己。
顾川笑着拿出打火机,掀开盖子,说:“抽烟去了。”
顾川是在一楼最底层的一节台阶上找到的苏童。
和所有伤春悲秋又泪腺发达的女人差不多,苏童抱着两条腿,捂住脸,哭得忘乎所以,哭得浑身颤抖。
哦,错了,还是有不同的。顾川背倚着栏杆,一边抽烟,一边自袅袅白烟里细细打量她,她比那些女人还要更笨一点。
顾川绷着足尖踢了踢她的腿,好心提醒:“你还戴着眼镜呢,把眼镜摘了哭。”
苏童把头抬起来,往他这边望过来,眼睛上满是泪点和雾气,看不到什么东西,但丝毫不妨碍她骂人:“要你管!”
但她毕竟也是个听得进意见的进步青年,骂归骂,话还是要听的,于是从善如流地把眼镜摘下来,再看一眼身边的那个好事之徒——
苏童傻了。
顾川脸上流露出某种可以归结为自豪啊、窃喜啊、“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做”的那一类表情后,把烟自嘴里抽了下来。
他站直了,走过去,紧贴着苏童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夹着烟的那只手从内袋抽出块手帕,抖得散开了再递过去。
他说:“拿着吧。”
苏童更傻了。
☆、Chapter 02
顾川的手非常好看,干净,修长,指缘剪得圆润平整。
此刻袅袅青烟沿着暗灰色的余烬一线升起,攀着雪白的烟卷直缠到手指上。
他又抖了抖那散开的帕子,说:“拿着啊。”
苏童刚刚哭的太狠,现在横膈肌抽搐,身子一耸一耸的哽咽,把原本挺聪明的脑子也抽糊涂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那块logo明显的帕子接过来,但理智还在,就那么紧紧攥着一动不敢动。
心里戒备着,无事献殷勤,他这是认出她来了?故意下来看她笑话的?她真拿这帕子揩鼻涕了,他会不会一下子跳起来要她原价赔啊?
苏童和顾川可是结下过梁子的。
而且不是小打小闹,着实轰动过一时。
顾川此刻挑着唇角,脸上有种淡淡的笑容,冲人点了点下巴:“擦啊。”
苏童倒觉得这道貌岸然之后还有副面孔,一个不留神就跳脱出来,横眉冷对甚至怒发冲冠,就是要狠狠吓她一下子。
苏童捏着手帕装模作样地碰了下下巴,赶紧又握回手里:“谢谢你,顾……顾记者。”
顾川一脸淡淡的惊讶,挑眉瞧她:“你认识我啊?”
果然有诈,苏童谨小慎微地说:“全国上下能有人不认识你吗?”
顾川笑起来:“你是夏子皓的同学?”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童头皮都麻了,说:“是啊,大学同学。”
她又冷静下来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被动,还不如自己就把那层窗户纸给挑破了。
吸一下鼻子,豁出去了:“你不认识我了?我听过你来学校的演讲,还举手发言过呢。”
顾川略往后一倾,隔着一段距离来细细打量她,自发梢鬓角至眉目双颊,一行行逐帧扫过去,看得苏童心里发毛。
他疏忽一笑:“果然是你啊,你不追着问我那问题,我都没敢认你。”
苏童抹了把汗。
苏童这丫头,顾川怎么可能忘得那么快。
她可就是那个能让夏子皓一根筋,魂牵梦绕而不得的女神。
苏童对夏子皓到底有没有感情,顾川无从得知,可这位奇女子对他感兴趣,他倒是一清二楚。
一年多之前,为了能让顾川这位优秀毕业生常回家看看,也是为了排解他无事可做的无聊,为退休后做打算,顾川欣然接受了a大客座教授的聘书。
每年的常规工作之一就是在春学期的时候,来给大一的新生们上一堂课,主要介绍他十多年的新闻工作。
来的那天,学校给足了面子,大会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不说,横幅自左拉到最右,自前挂到最后,将四面围成个包装严谨的礼盒。
红色缎面上全拿秀气的宋体字写着:热烈欢迎顾川先生莅临指导。
顾川这个人头衔其实挺多,国内知名记者,知名媒体人,知名制作人,采访过多国元首和政府高官,还做过很长一段的战地记者。
不过因为近几年转到幕后,每月又只出一档新闻调查类的深夜节目,淡出观众视线之后的他人气下滑得很快,新一代的孩子们大多数只听过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履历。
顾川自己倒很是受用,照着秘书给整理的稿子念过一遍,又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问题,站到一边,笑着等校长总结陈词的时候乐悠悠地想,第一年的任务完成得还算漂亮。
谁知道就在校长清着嗓子要宣布结束的时候,台下忽然有只手举了起来。
校长看见了,起初没理会。那只手就摇过来晃过去,执着地任凭老头子怎么瞪眼睛都不放下来。
……这,这哪儿来的疯丫头?
顾川正犯烟瘾,站在一边摸烟盒,准备这儿一结束,就和校长出去抽一支。眼看胜利在望了,听到校长老儿在台上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