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李承安当即笑了起来,上前说道:“将军认出来了?是呀,萧娘子,这位就是惠风楼的萧娘子!”
惠风楼的花魁萧映春,清明春宴那天,曲江池畔,她曾取下发间的簪花抛进方临渊的怀里。
李承安话音落下,便见萧映春略显苍白的面上飞起了些许红晕。
“是萧姑娘啊。”方临渊却浑然不觉。“先坐吧。”
却见她神色露出些许赧然,双手将衣袍还给李承安,道了声谢后,便径自施施然地走上前来,朝着方临渊便要跪下来。
方临渊连忙下意识地伸手去,要将她扶住。
一道寒光当即射进了他的余光里,吓了他一跳。
谁在瞪他?
他立刻转头看去,却见那边侍立的众人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而旁侧的赵璴也神色淡漠,没有一个人在盯着他看。
而这一瞬的失手,他一个没扶住,萧映春已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方临渊又被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坐下再说。”他忙说道。
他向来最受不了这个。端坐在那儿看人给自己磕头,多难受啊,像是人家在拜高堂似的。
“今日若非将军相救,奴家早便命丧江中了。”却见萧映春低头行礼,嗓音中带着柔软的哽咽。
“将军大恩,奴家铭感于心。”
方临渊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说到这儿,他赶紧抬头,示意李承安将她扶起来,又问道:“不过,姑娘今夜怎会情急跳河?船上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萧映春不语,面上的神色一时有些难堪。
“那几个杂碎,刚才已经审过了。”旁边的李承安走上前来,一边俯身将萧映春搀扶起来,一边说道。“无非是借着向惠风楼买歌舞的借口,想将人带上船来行不轨之事。”
方临渊当即了然。
青楼女子名目多样,如萧映春这样的名妓,素来都是只歌舞卖艺的。
而富贵人家在宴饮之际,去青楼将歌舞妓女请至府上歌舞助兴,在京中也是常见的事。
他便没再多问,点头说道:“既如此,姑娘只管放心。一会儿待船靠岸,我们便会将他们押入衙门,按律处置。”
萧映春闻言,眼眶起了泛红,眼看着双膝一软,又要跪下。
方临渊被她这阵仗吓慌了手脚,幸而李承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姑娘不必多礼,有话好好说就行。”李承安说。
“今夜之事难堪至此,若非将军,他们无论得手与否,奴家都是无法再活下去的。”
便见萧映春低头,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抬眸看向方临渊。
她的面颊有些泛红。
“奴家无以为报将军大恩,唯有……”
“既让你别放在心上,就是不需你报答的意思。”
就在方临渊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应对她的情切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从旁侧传来。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是赵璴,缓缓自旁边的桌上端起茶盏来。
“奴家……”
“船将靠岸,只怕颠簸,姑娘好好坐下吧。”
——
赵璴自己就是披了画皮的狐狸,女子情态与柔媚之姿学得炉火纯青,怎么看不出这女人想干什么?
嗓音软得恰到好处,腰肢身段皆柔得像水,便是抬头看向方临渊时,也恰要在泪水将落不落之时,水汽氤氲得令眼神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心有七窍的青楼女,面对想要捕捉的猎物时,一举一动都像带了钩子,拿人的本事信手拈来。
方临渊还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有什么好看的?虽顶着上京名妓的名头,相貌姿态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方临渊即便要受人引诱,也该挑剔些才是。
……引诱?
这个词落入赵璴的脑中,一时间,涟漪泛起,一圈圈地荡漾开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厅中几人身上。
那青楼女自在下首坐下,虽穿的是侍女的衣裙,发髻也是松松挽起,却在精细之处可见雕琢匠心,旁边的李承安眼睛都发直,一会儿便朝她看一眼。
有侍女奉上茶来,先捧给了李承安。他接过之后,竟半点都没停留,双手将茶放在了萧映春手边,让她快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而旁侧的方临渊也在宽慰她,让她不必被今夜的事挂怀。
满室暖光熠熠,唯独他自己通身的气息是冷的,静静坐在一旁,一时显得格格不入。
虽是引诱,成果却佳。
赵璴垂眼,没有出声,只端起桌上的茶来,慢慢饮了一口。
雕虫小技,又非她一个人会。他心想。
……不只她会。
忽然,赵璴的茶停在唇边。
温热的瓷盏贴着他的嘴唇,袅袅茶烟在他眼前腾起。
他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那些停留在他身上的、垂涎而恶心的目光,心下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个念头。
……引诱人的本事,他也会。
作者有话说:
一套大招接爆发全打空了的萧娘子有些沮丧:罢了,只当媚眼抛给瞎子看。
旁边的赵璴不吭声。
萧娘子:嗯??他在不服气什么啊!!
第53章
萧映春没想到会冷不丁地被那商人怼了一句。
她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目光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那商人一番。
金兽覆盖了那人几乎全脸,于她而言却并不妨碍。
那兽首面具单看色泽便知是纯金,他腰间还悬了块蓝田玉, 价值连城, 买下这一艘船来都绰绰有余。
恐怕不是江南巨富, 便是隐姓埋名的王公权贵。
隔着面具,她也看得出此人相貌不凡。
一双眼通透清亮, 状如初绽的桃花,纤长的睫毛便是不加修饰也在灯下清晰可见,浓密纤长宛若鸦羽。面具之下的下颌线清晰而锋利, 此时紧绷着, 可见面色不善。
他对她的戒备与审视, 萧映春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不在意。
她自幼便被卖入青楼, 一手名动上京的舞技是她吃了数不清的苦换来的。声色场里步步为营地走到今日,她比谁都清楚,人与天上的焰火没什么区别, 只管生时绚烂自在,其他全是虚妄。
教那几个恶徒强迫以至无路可去时,她敢堂而皇之地赴死, 而见着这样万里无一的好儿郎,她也没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道理。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赵璴, 略低头时,嘴角浮起了个不着痕迹的笑意。
管他什么结果, 管他谁来阻拦, 总要试试才知道。
——
这笑容只有赵璴一人看见了。
旁边的方临渊和李承安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 说画舫上那几人按卫戍令的规定该判三月还是六月, 唯独坐在萧映春面前的赵璴, 神色微不可闻的一僵。
他侧目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这会儿跟李承安正争论到最激烈的阶段:“卫戍令上有载,未造成实际伤害与损失的,以训诫威慑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