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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换下了女装(29)+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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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了春,宫中的红梅凋谢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满园积雪的空枝。

没花可看,自也没有人来。

梅园中一片荒芜,夜色映照的雪地上只有鸟雀跳跃的身影,一片静谧。而梅林深处,重重掩映的枯枝,正好能挡住其中垂坠的衣摆。

唯独露出些微星星点点的金红,宛若春初尚未凋谢干净的洒金朱砂梅。

东厂厂督时慎微微低头,朝着那人见了一礼。

赵璴。

时慎做了三十多年的太监,从掖庭里刷恭桶的小卒一路爬上了东厂厂督的位置。他步步踩着荆棘,做人做狗,也做过鬼,自认是个不择手段的阉人。

自然,他也早把情义二字丢了个干净,更不会因着一时怜悯而关照一个被废黜的弃后、一个被厌弃的公主。

可他却先后听命过赵璴母女两人。

当年他在御街之上被总管诬陷,险些打死时,是经过的窦皇后救了他一命,将他送进了东厂。

窦皇后被废那日,派人来说想见他一面。他当日只是东厂的一个千户,东厂在锦衣卫的步步紧逼下正自顾不暇,他在老厂督手下亦是艰难求生。

他当即拒绝了窦皇后的要求。

她卷入宫廷斗争,身上背了两条人命,早不是他一个阉党能救得了的。

但第二日,那人却又来了,没说求见,只交给了他一封信。

信是窦皇后亲笔,对自己罚入冷宫之事没提分毫。

她信上说,皇上忌惮前朝宦官专权,以锦衣卫相制衡,东厂早非昨日。弃之不用的刀可以置入箱阁,可放不进箱阁中的人,又会被如何处置呢。

如今,三皇子一句话便可随意处置掉一个东厂役长,尔等性命尚如草芥,何况前途。与其做一把等着在高阁中锈死的刀,不如与她做个交易,于她,于东厂,都是明路。

在信尾,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信在他手,字迹署名清清楚楚,想必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一个冷宫废后将昭然若揭的野心写在信中,又毫不畏惧地递上把柄,像是根本不怕死。

第二日,时慎给她回了消息,说自己能帮的不多。

窦皇后要他做的也并不多。

她让他亲去窦府给当朝丞相送一封信,在丞相读过信后,亲自将信焚毁。

那日,在窦丞相震惊的眼神和跳跃的火光中,时慎看到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景朝霍氏走投无路之际,以臣为君,得以建梁。】

“她什么意思,她告诉你了吗,她什么意思!”当日,窦丞相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哆嗦着逼问时慎。

而时慎则注视着火光中的灰烬,一言不发。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窦皇后要的不是重返后宫,而是谋权夺位。

那天,他亲自去了冷宫,告诉窦皇后,她要做的事他做不了。

隔着冷宫冰冷的铜门,窦皇后淡淡说道:“待我登临大宝之日,便是你权倾朝野之时。东厂厂督之位,我许给你作订金。”

冷宫弃妇,却开给了时慎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此后在时慎的协助下,窦皇后一步步勾起了窦家深埋心底的欲念,又让他们错以为她是想扶持兄长上位,从而听凭她调遣;而在她的谋划之下,时慎也扳倒了老厂督,踢开阻碍,踏上了厂督的位置。

短短十年,在她的掌控之下,窦家羽翼的阴影渐渐笼罩住了半边朝野。

陛下懵然不知,那些低眉站在朝堂上的朝臣,和那些呈上他御案的奏折背后,站着那个他所厌弃的妇人的影子。

可是,大业未成,窦皇后却病死在了冷宫里。

只留下了个十五岁的女儿。即便自幼跟着他手下的番子习武,也不过是长于深宫奴婢之手的孩子。

况且窦皇后一死,窦怀仁便送信到东厂,说自己要退出。

窦丞相去世两年,窦怀仁不堪大用,却有众多窦丞相留下的门生弟子撑腰。他原在吏部,手握大权,可皇上却以感怀他失去至亲为由,将他升为太常寺卿。

他当年迎娶的是今上的庶妹和嘉公主,膝下嫡子流着皇家的血,因此一直梦想着窦皇后成就大业那日,他儿子登基,做个权倾天下的太上皇。

一朝明升暗贬,他美梦破碎,在信中大发雷霆,直骂窦皇后是个孱弱的累赘。

时慎见状,亦没把那支失去了全部荫蔽的娇花当做希望。

窦家失势,继后也在替赵璴寻找夫家。而赵璴,独自在冷宫里守了三日,宫里死了个禁卫头领那天,她还在冷宫里跪着出神。

不过是个失了母亲的弱女子。

却不料三日之后,她离了冷宫,在御书房外长跪,求皇上准许她为母后守孝三年。

“母后”二字气得皇上大发雷霆,将他在殿外晾了两日。直到那夜后宫传来继后产子的好消息,皇上才消了气。

那天,时慎恰好从御书房前经过。

那日下了极大的雨,赵璴跪在金殿前,通身都淋得透湿。传报好消息的内官宫女来来往往,廊下的宫灯被雨水打得轻晃,殿内隐约传来皇上开怀的笑声。

独赵璴静静跪在雨中,伶仃一身,碎在雨里的光亮凌乱地落在他肩背上。

“得了,五殿下,皇上准了您的请求,您请回吧。”说话的是皇上身边的黄纬,惯是个拜高踩低的小人。

他自打着伞,站在赵璴面前,趾高气扬。

“一会儿便要将小皇子抱来御书房见皇上了,大喜的日子,您莫要再添晦气。”

人人都觉得赵璴是在找死。

窦皇后去世,她合该赶着皇上哀恸怜惜之际找个好夫家。她倒好,生生断了自己的后路。

但是当夜,赵璴在夜雨与喜事的掩映之下找到时慎,将银两放在他面前,向他租借一个番役,五天便还。

时慎看到,他发间唯一的一支金钗不见了。

必是拿去换了钱。

“你勿再生事,我能保你太平。”时慎看在窦皇后的面子上,勉强承诺道。

“五天。”赵璴却只盯着他。

时慎并未在意,见他坚持,便摆了摆手,给了他一个人。

却不料五天之后,窦家竟重新来信,说要全力支持赵璴。而窦怀仁被调离的吏部要职,也在赵璴的授意下成功安插进了新的心腹。

一切回到正轨,宛如窦皇后尚在世时。

时慎至今都不知道赵璴是如何做到的。

他只知道,那个看似孤僻寡言的娇花,没有他母亲冷宫宫墙的桎梏,手段愈发嚣张利落。

他替窦氏门徒排除异己,又于窦家之外在朝中另立亲信。不过三年,他的手竟伸到了上京之外,开遍运河沿岸的楚氏商号,每年源源不断地往朝中与东厂输送白花花的银两。

他自然想不到。

赵璴孤身留在冷宫的那三日,所有人,包括他,都以为他是悲伤心切,在缅怀亡母。

而赵璴,则是独自搜出了窦皇后留下的全部手记,厚厚一摞,在冰冷的夜色中张张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