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始皇一起造反(167)
说实话,赵不息见过张良端雅的模样,愤怒的模样,可还从未见过张良如此悲伤的模样呢。
“哀哉!郑公与大铁锥俱亡矣!”张良悲愤欲绝。
连赵不息也被吓了一跳,她以为还得有几天才能听到他们的死讯呢,怎么一天不到就死了啊,她下意识看向嬴政,嬴政也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安排王离带着人在必经之路上堵着了,可那也是在半路上,而不是在颍川郡内。
张良面色复杂,声音苦涩:“郑公轻率,拿到金之后飘飘然,大铁锥鲁莽,不懂忍耐,此二人皆轻视敌人,必亡矣。”
呼~
赵不息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又发生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呢。原来是张良凭借他的敏锐和智慧察觉到了不对啊,不过看样子张良虽然察觉出来了郑交和大铁锥两个人没有一个靠谱的,可也没能将他们拦下来,那就不碍事。
这样仅凭揣摩人心就能断定事情后果的例子在先秦并不罕见,范蠡就曾断言自己的二儿子必定会死在自己的大儿子手中,范蠡的二儿子犯了罪,范蠡派自己的小儿子拿着钱去赎二儿子,可大儿子非要去,最终大儿子因为吝啬钱财只带回了他弟弟的尸体。
范蠡就说他早就料到了这个后果,他说他知道大儿子重财必定会坏事。
“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除此之外,赵奢、伍子胥、子贡等人也都曾凭借对人性的了解断言过事情的后果,想来张良这一路上应当是看出了郑交有点钱就飘的性格,认为郑交无法带着大铁锥逃脱秦军的搜查吧。
“子房何必忧心,郑公老练、大铁锥勇猛,又有钱财在手,想必一定能平安离开。我看是子房多虑了。”赵不息温和的安慰着张良。
张良勉强一笑。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可惜张良年龄虽还不大,可看人的本事已经颇为毒辣了。
郑交怀揣着五十金,尽管已经好几日过去了,可他心中还是充斥着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出身并不算高贵,他的父亲尽管也是小贵族,可家世早就没落了,到了他父亲这代已经成了守城门的甲士。
好在他运气好,自小就跟随着城中有名的老师的学习,在成年后被老师推举给了韩国任命官员的贵族,谋了一个小官。
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凭借着能力一步步往上爬,重铸祖上的荣光,他刚刚攀上韩地的大贵族,眼看着青云大道就在脚下了,可谁知,韩国竟然就被秦国灭了。
就这么被灭了!
他郑交直接从小贵族跌成了逃犯,再也无法入仕了,别说升官发财了,连饭都险些吃不上……
不过如今,他有钱了。
郑交抚摸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钱袋,心脏在胸膛之中砰砰直跳。
“郑公,我饿了。”大铁锥忽然开口,他捂着瘪瘪的肚子,大声道。
他的身材比一般人强壮太多,力气也大,饿得就快,这几日因为畏惧追捕的秦军,所以他们几人一直呆在马车上吃冷透了的饼子。
可大铁锥向来无肉不欢,连着吃三天的冷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郑交也不太想吃饼子,可他心中还是记着张良的嘱托的,只吞咽一口唾沫,勉强保持着平静道:“子房嘱托我们要速速离开,不可在路上停留。”
“可我想吃肉,想吃羊腿。”大铁锥或许是因为四肢过于发达的原因,所以他脑子不太灵光,还暴躁易怒,张良在的时候还能勉强压得住他,可如今张良不在他身边,他的欲望又得不到满足,自然就暴躁了起来。
郑交犹豫的看了一眼大铁锥,又摸了摸手边的钱袋,隔着一层布料,郑公都能感受到钱袋里面金子的冰冷。
他也想吃肉,郑交一想到羊肉就垂涎欲滴。他平时能吃上肉的时候也极少,先前在韩国担任官员的时候郑交偶尔还能吃一顿烤羊肉,可自从韩国灭亡了之后,他就穷极了,只有在张良府上的时候才能偶尔吃上一顿肉,还多是鸡鸭而非牛羊。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郑交就怦然心动了。
如今已经出了颍川郡,路上也没有听说这边有秦军追捕刺客,应当无事吧。
“那你在车上等我,我下去给你买了带上来。”郑交道。
到了下个比较繁华的县,郑交小心翼翼地混入人群之中,提心吊胆到饭馆之中买了两只羊腿。
好在运气不错,郑交十分顺利的就买到了羊腿回到了马车上,两个人虎吞狼咽地吃了顿好饭。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到了第二次郑交就十分轻车熟路了。
到了第三次,郑交甚至还又大摇大摆地走到酒肆之中打了罐酒。
等又离开了一个郡之后,他们距离颍川郡已经很远了,郑交将马车停下买东西的时候,大铁锥甚至能到人少的地方透透气,不必一直呆在马车上。
……直到大铁锥和郑交在饭馆吃酒被闯进来的秦军团团包围的时候,他们二人眼中依然盛满了惊愕,手中还端着酒杯。
甚至他们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秦军一通弓箭给射杀了,一句话都来得及说。
曾刺杀始皇帝,失败之后依然安然抽身的壮士大铁锥,就这样一点也不轰轰烈烈的死在了一个小饭馆之中。
百年后,秦朝史官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提到此事,感慨:勇猛的任侠能在千军之中逃脱,却最终惨死于数十人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自以为聪明而骄傲自大放松了警惕吧。
当赵不息等人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七日之后了,赵不息和嬴政已经回到了怀县,为了同赵不息共享这个让他愉快的消息,嬴政硬生生又延长了数日在怀县停留的时间。
不过赵不息不太关心大铁锥的死活,她更在意郑公和他所带着的那个老仆的死活,当看到文书上写着的“逆贼与其同伙三人皆死”后,她松了口气。
“你挺关心这两个无名小卒死活的。”嬴政自然注意到了赵不息的关注点是什么。
赵不息道:“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若是他们活着,麻烦很大。”
嬴政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所以你就借我的手除掉了他们?”
赵不息哼哼唧唧:“我没有,是秦人杀死的他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他们逃离路线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可别诬赖我。”
“你能不知道让一个穷人乍然暴富的后果吗?”嬴政笑了笑,“郑交本就不是沉稳之人,他一朝暴富必然会忍不住找地方花钱,而他只要花钱就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花销,这样一来他就等同于自曝踪迹。一个被大秦重点追捕的反贼在各地大摇大摆的暴露行踪的后果是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嬴政话说的很笃定,赵不息那点心机在常人看来的确颇为高超,可在玩心术起家的嬴政眼中,却只要略加思索就能看穿自己女儿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