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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105)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人群中,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怒气冲冲,扬起的五指还沾着泥。

“先知骗人,先知骗人!”他大喊,“‘被恶魔附身者’是不能继续做神子的!神母会不高兴,然后不和神子说话的,这个连我都知道!”

——你准备遭受什么?

艾登记得,那一夜,他的兄长如此回答了他颤抖的问句:

“我是布雷特神殿的神子,自幼享受着优裕的生活,也享受了本不应有的赞誉和光环。哪怕不愿承认,我也早就变成他们的神像了。”

“既然如此……摔碎我,就是摔碎虚假的神像;撕毁我,就是撕毁矫饰的信仰。”

“布雷特神殿早已烂到了根上,到了该覆灭的时候了。就让我这个罪人,带着我的同类们,一同丑陋地落入地狱吧。”

……

身后的骚动越来越激烈,从波澜变成决堤的洪浪。但艾登亲王没有再回头。

他骑马穿过内城的城门。此时淡白的曦光刚刚从远山的边缘探出一点头,悄然落进那些茫然仰望天空的的人的瞳孔中。

作者有话说:

圣君:决定采取一款极端但最高效的自爆手段。

魔王:……你到底能不能好好打架!?

第61章 罪人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与七年相比,只是转眼一瞬。

但说短也不短。无论是对于眼睁睁看着信仰破灭的人们,还是对于城外苦战的圣君。

第二天,是魔王与圣君战斗得最尽兴的时候,也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

意识到平民们已从城楼上撤离,兰缪尔便不再节制法力。一座座巨大的金光法阵在半空中轮转开来,各式的法术像炸弹一样往对面砸。

而昏耀早就意识到兰缪尔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忍了一天已经气得冒烟,这时连自己的旧伤也管不上了,怎么狠怎么打。

渐渐地,两边都不要命了,城门外的地表被掀翻了一次又一次,焦土纵横,浓烟四起。

圣君在日暮时分射尽了最后一枚金箭,也抽干了自己最后的法力。

兰缪尔的脸色已经惨白了。但他没有就此认输,而是索性卸下神弓与箭筒,握紧长剑,再次与魔王近身对战。

他知道自己的败局已定,但能多拖上一刻,奔赴王城的援军就能近一点,这场战争结束得也能早一点。

这或许是他这个罪人,能为昔日的子民们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在这样高强度的消耗下,时间漫长得可怕。

谁都没有试图喊一声休战,最多是战斗的节奏时急时缓。直到明月落下,直到旭日升起。

打到第三天,昏耀也快顶不住了。

纵横的外伤与作痛的肺腑都姑且不论,最麻烦的是魔息反噬的症状。

魔王赤眸幽暗,粗重地喘息着。他浑身烧得滚烫,鳞片破裂流血,疼得连握刀的手掌都在发抖。

但与对面那个连起身都困难、全靠吊着一口气拼命的人类比起来,已经算是好的。

“兰缪尔,认输吧。”

昏耀说:“再打下去没有意义。”

“不……行。”

兰缪尔双手撑着剑,他半跪在地,竟有一线鲜血从涣散的眼眸下流出来,“还不够……”

昏耀缓步走来,森然道:“圣君陛下,你不会是想殉国吧?”

圣君吃力地摇了摇头。

倏然,一股力道重锤般地击在他的心口,兰缪尔甚至没能看清那是什么,剧痛就撕穿了感官。

是刀背吗,是鳞尾吗,还是飞起的一脚?

攻击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每一个脆弱的脏器都在反呕着血。战斗已经不再是战斗,开始变成单方面的凌虐。

魔息的反噬是灼热的,法力的反噬则是冰冷的。

兰缪尔只觉得越来越冷,好像整个人都被压进了大雪里,就像七年前那样。

不能昏过去,不能倒下。

只要自己落败,魔族必然攻城。

再拖一刻钟吧。

哪怕只多一分钟也好。

他晕晕沉沉地想着,就这么熬过了第一个一刻钟,又熬过了第二个、第三个一刻钟。

恍惚间,兰缪尔似乎又听见小魔王在沙哑地唱着祭歌。好冷啊,北风吹动少年蓬乱的黑发,吹动那胸前的骨片,大地上突然开遍了鲜红似血的花……但是好冷啊。

——圣君的剑刺入了魔王的肋下,而魔王的刀捅穿了圣君的前胸。他们的血同时涌出,泼洒在对方身上。

……

后来,兰缪尔的意识已经模糊到无法保存记忆了。

他只能在多年之后,裹着毛茸茸、鲜亮亮的火狐皮毯,赖在与自己对战的敌手怀中,好奇询问——

“吾王,说来王城决战那天,我最后是怎么输的呢?”

昏耀会陷入久久的沉默,然后用复杂的语气告诉他:“……最后你实在没力气了,倒在城墙下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让你认输,你死也不肯,但挣扎了好几次还是站不起来,渐渐就昏过去了。”

兰缪尔一边把玩着昏耀的尾尖,一边遗憾地感叹:“这样啊,那的确没什么意思。”

魔王皱眉:“没什么意思?”

兰缪尔抬眸,若有所思:“……怎么,难道您其实很心疼?还是很心动?”

“……滚!”

魔王不会说的是,自己恐怕毕生都忘不了那一幕。

万丈朝阳从东方升起之时,力竭的圣君,最终还是倒在了他所守护的王城前。

昏耀将弯刀入鞘,缓步走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朝阳,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落在自己阴影下的宿敌。

兰缪尔双眼紧闭,从脸颊到唇瓣都泛着惨白而灰败的颜色。凌乱汗湿的深金碎发落在他的额前,银色的长袍早已血迹斑斑。

他背倚城墙,头颅低垂着陷入昏迷,右手仍然保持虚搭在剑柄的姿势。那一片片古朴的砖瓦上,浸透了从他伤口中流出的血。

大地在震动,那是角马——魔族的铁骑奔腾起来了。欢呼的声浪也从后面传来,越来越近。

魔王没有回头看向自己的军队,他弯下了腰,先是将指腹按在圣君的侧颈试了试脉搏,随后将人弄了起来。

兰缪尔已经彻底不省人事。随着昏耀的动作,他的四肢垂落,那截线条优美的下颌脱力后仰过去,卷曲的睫毛被阳光染成了琥珀色,嘴唇白得像雪。

落在魔王眼里,确实像极了一件绝美的战利品。

希律律的马鸣近在耳旁,魔族此起彼伏地高喊:“吾王!”

有魔族牵来了他的战马,昏耀将兰缪尔往肩上一抗,稳稳地跨上了鞍鞯。

他喊:“攻城!!!”

无数魔族跟着他喊:“攻城!!!”

大军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向王城。

昏耀却悄然收紧缰绳,让角马的速度慢下来,不着痕迹地撤出了前阵。

……他实在不能再打了,兰缪尔把他耗得够呛,再不回营找巫医,真要犯病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昏耀忽然感觉颈间落下一滴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