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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123)

王国的医疗手段和法术底蕴,果然不是深渊可比。

又过几天,兰缪尔身上敷药的绷带拆下来大半,身体也轻快了很多。不再连日卧床,能自己坐起来了。

今日晴空无云,是个在冬季里很罕见的暖和天气。兰缪尔在侍从的搀扶下试着走了两圈,又慢吞吞地动了一下鳞尾……嗯,现在他好像能理解魔族摇尾巴时,那种微妙的本能快乐了。

他感觉自己可以出发了。

就像昔日那样,去结界崖。隔着空间禁锢,自上往下地看看那些同胞们。

可怜的艾登依然没能从“兄长居然和魔王发展出了爱情”这一具有巨大冲击性的现实中缓过神来。

他浑浑噩噩,连处理政务都犯了好几个低级错误,被兰缪尔瞅见还要不轻不重地挨批,实在惨得不能再惨。

纵使如此,听说圣君决意要去结界崖,艾登还是打起精神,亲自驾车随行。

他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魔王昏耀,究竟是何方神圣!都能把他兄长那么个禁欲的神子引诱得学会谈情说爱了!

马车离开了王城,沿着大路与小路驶向结界崖。

艾登沿途指给兰缪尔看,说七年前的王城城民是如何找过他,又在哪里与被释放的人类俘虏团聚。

兰缪尔感慨万千,叹道:“……我还以为许多人会一直恨我。”

马车经过了那所曾经夺命的哨塔,停在了结界崖边。兰缪尔被艾登扶着,一步步往崖畔走。

登上去的时候,兰缪尔已经出了不少虚汗,喘得也有点急。但他精神变得很好,同时还有些紧张,反而加快了脚步。

艾登心疼得要死,满脸怨念说:“魔王肯定呆在他的王庭啊,兄长,人家怎么会这么凑巧在结界崖呢。”

“你忘了,七年前你也爱往结界崖跑,十次都难有一次看见魔族,更别提是魔……”

魔王的“王”还没出口,艾登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愕然看到下方,覆雪的伽索结界崖上,立着一栋小木屋。

魔王昏耀竟然就在那里!

可远远望去,这位魔王已经不再是艾登印象中,那副煞气腾腾、桀骜狂放的样子了。

他的脸庞上,手臂上,胸膛上,腿足上……都遍布纵横的疤痕。原本冷硬而紧密排列的漆黑鳞片,就像被锯子活生生锯开过。

那些伤疤呈现比血更深一些的暗红色,凹凸不平,丑陋而恐怖地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兰缪尔静静看着,许久才说:“那是被魔息反噬灼烧过全身才会留下的痕迹。”

山崖上静谧无声,断了双角的残废魔王,孤独地盘膝坐在小木屋边,低头散发,慢慢拨弄一把兽革与粗木制成的竖琴。

阳光落下,昏耀的神态很淡,赤眸半敛。竟不太像他自己,反而有些像那位离去的人类。

他慢慢地弹起一首魔族的祭礼曲,然后又弹了那首金太阳的曲子。弹完之后,他站起来,扶着木屋的墙壁,缓慢地走到门内去了。

他好像住在这里。

艾登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兰缪尔缓缓撩起衣袍,在那片残余的空间禁锢前坐下,伸手贴在无形的阻隔上。

“吾王昏耀,你赌赢了。”

“你看,你没有死,我也活下来了。”

山风吹动银发。明知道对面听不见,兰缪尔还是认真地一字一句说:“谢谢你让我回家。”

“你要乖一点,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如果有谁来欺负你,不要冲动任性,能忍的就先忍一忍吧。再给我一点时间。”

兰缪尔闭上眼,将额头贴在自己手掌旁边:“……吾王,再等等我。”

……

木屋内,刚合上门的昏耀忽地怔了一下,侧耳驻足。

他好像又幻听了,听见兰缪尔的声音。

自从圣君离开,他总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兰:偷偷深情表白,再跑去偷窥。

第71章 雪融花开

将兰缪尔送走后,昏耀没有选择留在他的王庭。

他的臣属们想方设法地挽留他,但魔王贯彻了他的独断。

他将王庭之王的位子交给少王天珀,由大祭司塔达辅佐,自己则毫不留恋地搬去看守结界崖。

无论是想要追随王的侍从,还是宫殿里用惯的陈设,昏耀都没有带走。

他打开私库,将能分的东西全都分给臣属,然后将那些骨头——断角魔王这十几年来战胜过的一个个敌人的象征——全都亲手烧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圣君的旧物。

原本满满的宝库,顿时变得空荡荡。

昏耀就把这些年带有兰缪尔的痕迹的东西,譬如那些骨饰摆件和那件火狐皮毯……重新亲手一件件放进私库里,最后挂了锁。

他只带了兰缪尔亲手做的那把兽革竖琴,还有自己的青铜弯刀,一身轻快地走上了山崖。

时节还是冬天,那座造型不伦不类的小木屋,屋檐上积了雪。

魔王每天无所事事,漫长的回忆就在孤独中涨潮落潮。

但回忆大多也都是痛苦的,昏耀想到的总是自己对兰缪尔的伤害,以及消耗在试探、猜疑和言不由衷里的时光。

可他也只有这些。所以只能在那些记忆里翻来覆去,从遍地狼藉里扒拉出一丁点的甜,和着更多的自虐来咀嚼。

他经常会梦到兰缪尔的死亡,然后在深夜里惊恐地喘息,睁眼直到天明。

首领贞赞来看过他一次,沉默了许久,说:“真不像你。”

她走到昏耀身后,后者还在面无表情地调试着竖琴的弦,懒得理她。

“吾王昏耀,你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贞赞说:“伽索结界已开,你本该加冕为深渊无上的王,现在却失去一切,余生只能做一个结界崖上的残废看守。而你为之付出的那位圣君,甚至不会回来看你一眼。”

“不,你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很有可能已经死了,而你也不知道他临终时是痛苦还是幸福……吾王,你舍弃一切所换来的,就是现在这样一个虚无的结局吗?”

“你干什么来了?”昏耀瞥了她一眼,“王庭那群家伙使唤你来劝我回去?”

贞赞:“……”

贞赞索性在山崖上找个了阳光暖和的地方坐下。

她深深看着身边这个曾被深渊誉为传奇的魔王,突然问:“昏耀,难道你已经认命了吗?”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魔族,到死都不会停止战斗。”

“哦,”昏耀懒洋洋笑道,“打累了,觉得看山崖也挺有意思。”

贞赞:“是因为圣君的离去?”

“你猜?”昏耀低头勾唇,几缕黑发散落在红瞳前。

……其实贞赞说的是对的,魔王想。

按自己以前的作风,别说失了魔息,就算断手断脚,他也不会甘心滚出自己的王庭,跑来这里看山崖。

昏耀也很难形容,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就改了性子。

只是,牵扯了他十四年爱恨的人类走了,阳光也落进了迦索的大地上。以为会背负一生的重量陡然卸下,潜伏了许久的疲惫感就一下子涌向伤残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