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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61)

他开始做噩梦,有时候梦见早年兰缪尔受苦的日子,有时候又梦见兰缪尔变成一朵雪白的花,摇曳在结界崖上。

但深渊没有阳光,连雨露都蕴含瘴气。纵使那朵花拼命地伸着枝叶,仍然一点点枯萎下去,最后干瘪地在风中折断了。

昏耀开始搜集珍贵的药材,但药汤解决不了寒冷的问题。

后来,他冒着雪,独自背着铁弓去霜角群山打猎。

猎来的野兽被剥下皮毛,皮毛则被一层层铺在宫殿的砖地上。

最初兰缪尔并没当回事儿——他早听说昏耀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善于骑马打猎,又对猎物有着古怪的收集癖——只以为这算是魔王的个人爱好。

但随着昏耀日益沉迷于进山,隔三差五还带伤回来,兰缪尔就开始不赞成了。他开始皱眉,故作嫌弃地拎着那些皮毛,明示暗示地要昏耀收收心,但后者依旧如故。

这个冬天,昏耀最后一次进山打猎,遇上了暴风雪的天气。

整整三天过去,王庭的魔族都等慌了,却等不到他们的王归来。

按理来说,以昏耀对雪山的熟悉程度,哪怕是恶劣气候,立刻折返不应该有太大的困难。

可现在不见踪影,准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兰缪尔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向母神祈祷过了,然而那几个漆黑的夜晚,风声尖利得令人耳膜生疼。

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低眉闭目,不知何时双手交握在了胸前,用力到骨节发白。

到了第四天,昏耀才带着他的猎物回来。

兰缪尔闻讯赶来,第一眼就看见魔王坐在巫医的小帐篷里,右臂和前胸都是纵横的伤口,血都冻住了。

多古满头大汗,正在给他挑出刺入肉里的鳞甲碎片。

兰缪尔又气急又心疼,咬牙一步步走近,对他怒目而视:“吾王!”

昏耀的气色极差,浑身鳞片黯淡渗血,像是被烧干了。可他精神却很高涨,指着身旁那几乎有人类身高的三倍那么长的巨兽尸体,摇着尾巴洋洋自得:

“嘘,别叫。兰缪尔,你不知道这是什么。百岁的火狐王,深渊最凶残的巨兽之一,只在风雪天气出没。在今天之前,还从未有过魔族成功猎过火狐王……”

兰缪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觉得魔王简直疯了。

“您为了猎这个东西才不回来!?”

昏耀不搭理他,笑意掩不住,遍布伤痕的尾巴依旧快乐地在地上摇着。

“您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旧伤是多严重的症状,如果在雪山里发病怎么办,您不要命了吗!”

昏耀还是无动于衷。

兰缪尔:“吾王!”

昏耀:“嗯,在呢。”

“您……!”

兰缪尔本来气得不行,准备了一肚子话想骂。

可看到昏耀兴致这么高,被诘问了也不还口,反而一时语塞了。

说实话,他好像从没看到昏耀开心成这个样子。不再像冷酷血腥的魔王,更像个热烈的孩子。

兰缪尔沉着脸皱着眉,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忍心继续扫这个兴。

他心想:算了,昏耀也不是那种玩物丧志的魔,可能只是遇到了罕见的猎物,一时没压住好胜心和征服欲。

再说,猎杀魔兽本来就是在深渊展露武力的一种途径,说不定魔王有自己的考虑呢?

所以最后,兰缪尔也只是做出严厉的模样,要昏耀保证——

“请吾王发誓,这个冬天,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昏耀一下子笑出了声,他斜眼瞥着兰缪尔,说:“好啊,最后一次了。”

……

猎到了火狐王之后,昏耀对打猎的兴趣似乎迅速消散了。

他爽快地给兰缪尔做了不再进山的保证,并专心地筹备起极寒节的祭礼来。

而魔王在暴风雪中猎得的猎物,很快被送到了手艺最精湛的工匠那里去。过了五六天,制成一袭赤红华丽的火狐皮毯。

东西是放在宽大的托盘上,由两个魔族侍从送进来的。

兰缪尔上手一摸,就情不自禁地感叹了声:“天啊。”

昏耀歪头撑着下颌,饶有趣味地说:“披上,我看看。”

于是,兰缪尔将白皙的指节搭在火红色的毛毯上,抖开那沉甸甸的重量,像披风一样搭住肩膀。

火狐王的躯体确实很大。将皮毛加工缝纫,制成了毯子之后,不仅能把人类整个儿裹进去,还在地上拖出一片艳红。

难以想象,昏耀究竟是怎么在呼啸的雪山中跟这样的庞然大物搏斗的。

昏耀:“什么感觉?”

兰缪尔:“嗯……很暖和?”

昏耀满意了。

他站起来,走向他的奴隶,并从后面拾起毛毯的一角,恶劣地将兰缪尔蒙头裹住。

人类“唔”地发出小小的惊呼,在毛毯里面扑腾了两下。魔王便将他连人带毯地扛起来,一直抱到床上。

毛毯散开,兰缪尔银灰长发凌乱,无奈地仰躺在一片柔软中。

昏耀:“不错,很合适,以后这毛毯就放在宫殿里。你喜欢可以用。”

兰缪尔讶然:“您不准备挂到宝库里去吗?”

昏耀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火狐牙已经挂上去了。皮毛太大,白占地方。”

兰缪尔其实很喜欢这条又美丽又柔软又暖和的毛毯,立马将半张脸压进了毛茸茸里面。

昏耀弯了弯嘴角。

像发现了什么幼稚却有趣的游戏一样,魔王再次抓起毛毯的一角,把兰缪尔埋了进去。

……相处第五年,他还是会经常觉得他的奴隶可爱。

那一年的极寒祭礼,魔王仍然亲自受寒。

兰缪尔想与昏耀同去,但得不到允许。魔王又搬出什么“人类不配”“你想得美”之类的借口,将奴隶关在烧着火石炉的宫殿里。

兰缪尔只能站在老地方——那扇窗户前目送着昏耀在雪中行走的背影。

魔王仍然是次日凌晨归来。兰缪尔抖开那张火狐皮毯裹在昏耀身上。令侍从取来他为他准备的饭菜,以及炉子上烫着的酒。

等昏耀稍微好受一些之后,兰缪尔忽然歪头问道:

“说起来,吾王为什么会唱祭歌?”

时至今日,兰缪尔确实知道了:原来一般的魔王或者首领,真的不会自己唱祭歌的。

昏耀盘膝坐在兽皮上,将编起来的发辫拆开,嘴里说:“没有为什么。当年过得落魄,没有自己的祭司,可不就得自己唱?这首歌又不难。”

兰缪尔挪过去,帮他捻走发间还没融化的小冰碴之后,用手去捂被冻得冰冷的那截断角,问:“受寒呢?”

魔王的深红眼眸闪动了一下:“也没有为什么。”

兰缪尔:“您只是不想对我说。”

“……”

昏耀的喉结动了动,在掌中把玩着刚拆下来的骨铃。

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开口:“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受寒的时候。”

那或许是他毕生里最为狼狈、最为绝望的冬天,昏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