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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73)

兰缪尔很轻地“嗯”了一声,埋头往昏耀怀里钻。

昏耀又被可爱到了,就着半抱的姿势拍了拍他:“乖。”

魔王又说:“后来我遇见的魔族一个比一个阴毒,不过我也不输他们,想宰我的最后都被我宰了,想害我的最后都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在神不会降临的土地上,这才是生存之道。”

“但您还没有报复那个消失了的劣魔,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劣魔也配我惦记?”

“我以为您睚眦必报。”

“哪有。”昏耀低笑,“真正让我惦记的仇人只有你一个。”

“不过我的确恨过,不是恨那个劣魔,是恨自己大意犯蠢。如果死在那种地方,可太不值当了……”

昏耀怅然,顺嘴滑出一句:“我还没来得及遇见你呢。”

兰缪尔一怔,魔王立刻反应过来。他为自己的失言恼羞成怒,飞快地找补:“我是说——还没来得及报复你,的意思。”

这可不是凭空胡说,昏耀心想。多少次快没命的时候,他心里想的确实都是:不能死,还没找到那个射箭的金发少年……

这天晚上,他们在结界崖找了个不必担心地火烧上来的石头上草草睡了一觉,次日清晨骑着角马回去。

王庭的魔族看惯了他们的王带着兰缪尔大人骑马到处跑,路上遇见就行个礼。王很少给反应,但兰缪尔大人总会冲他们点头笑笑。

这一年的觐见大典,魔王的旁边仍然有着人类的身影。

前所未有的事发生了,今年的觐见没有流血。各个部落的首领向他们共同的王宣示效忠,然后得到分食的恩赐。他们仍然在族人的哄闹声中决斗,但在危及生死之前,那个白袍银发的人类总会出声喝止,说:“胜负已分。”

入夜之后,来自各地的首领们跳起家乡的舞。

兰缪尔也去跳舞,他盘起长发,脱下长袍,学着魔族的舞者那样,用蓝色和红色的植物汁液细致地涂抹身体,只在腰间系上琳琅的骨饰来遮挡私密处。

最后,他近乎赤裸地走到火光下,袒露出光洁、雪白而紧致的四肢和前胸。

所有魔族都看呆了。他们愣愣地张着嘴巴,又不约而同地去看他们的王——

咔擦!昏耀徒手捏碎了木制的酒杯,整张脸已经扭曲了。

他阴森森地站起来,穿过狂欢的魔族舞者,把兰缪尔拽了出来。

“——为什么脱衣服!”

兰缪尔茫然:“魔族不都是这么跳舞吗?”

昏耀脸色铁青:“滚蛋!我们有鳞片蔽体,你有吗!?”

兰缪尔:“我也有!”

昏耀:“只有这么点,数都数的清,也能算有?”

说着,魔王就去挠人类没长鳞片的地方。兰缪尔笑着躲了两步,一个不注意又被昏耀整个捞起来抱住,双脚离地——

昏耀把他扛到了宫殿后的浴池子里。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就像许多年前那样,魔王用布巾沾着水,清洗人类身上的颜色。

等兰缪尔变得干干净净了,昏耀还在摸着人类脊背上新生出的鳞片出神。

“要是我也能长满鳞片就好了。”兰缪尔说。

“鳞片有什么好的。”昏耀掬起一捧水往他头上浇,阴沉道,“难看,丑。”

“何况物以稀为贵,你是深渊里唯一的人类奴隶,我才需要你。假如变成了魔族,我就不要你了。”

兰缪尔就回头冲魔王笑笑。他从头发睫毛到鼻梁嘴唇,全都湿淋淋地沥着水,更像个海妖了。

“啊,那我可怎么办呢?”他问。

昏耀想了想,用断定的语气说:“你会被扔到奴隶棚去,天天吃毒草和虫子。”

……

那张动人的笑面,在记忆中一点点淡去。

魔息如飓风般掀起地上的积雪,兰缪尔坐在正中,他的皮肤不断崩裂渗血,新的鳞片以诡异的速度迅速生长出来,转眼间已经爬满了小半张脸。

“不!”古雷隆部落的大祭司猛地趔趄两步。

老魔的眼底仿佛有绝望与希望挣扎交替,他嘴唇抖动:“难道,预言中真正的……真正的魔王……!!”

“什么!”首领古雷隆猛然暴怒地回头,飞起一脚,将年老的祭司踹翻在地,“老东西,你在说什么!?”

难道,预言中所谓真正的魔王,竟然是一个人类!?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阴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不敢置信地感受着血脉内空荡荡的感觉。

他猝然看向昏耀,断角魔王呢?如今作何感想?

没有魔王会甘愿亲眼看着另一个魔王在自己眼皮底下诞生,阴刹确信这一点。遑论那还是魔王曾经的奴隶,曾经的仇敌……

无数视线都投向了断角魔王,魔族们在等待一个结局。

但昏耀迟迟没有动。雪花不停地落在他的头发上,直到那截右角的断面都积了薄薄一层白,他仍然站在原地。

先有动静的反而是那个人类。

“吾王……”

兰缪尔唇间的血不停往下落。他向昏耀的方向伸出手,眨着涣散的眼眸,虚弱地小声说:“咳……抱我一下……我站不起来了。”

雪地里响起了脚步声。

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身前。

昏耀弯腰跪下,他眼眶湿红,沉默地将兰缪尔横抱了起来。

人类环过魔族的脖颈,将脸埋在后者的胸膛里,喃喃说:“对不起。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要您活着……对不起。”

“……”

昏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惨笑,却也笑不出来。

最后,面对已经不是仇人的爱人,他还是露出了充满恨意的神色。

“兰缪尔,”他说,“你爱世间万物一切,却这样任性地对我?”

兰缪尔闭上了眼——

终于,他拿到足够多,也足够纯粹的魔息了。

昏耀不需要借出力量,也不再需要与另一个魔王进行生死决斗。而他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法力与魔息接连入体,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啊,连蜜金都无法同时容纳,何况生灵的肉身?

但反正……兰缪尔哀伤地心想,他已经注定活不成了,不过是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的区别。

四周不再有魔族说话了。

当昏耀抱着奄奄一息的兰缪尔向来路走去时,连古雷隆和阴刹也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

魔王的背影走入荒林,找到了来时的角马。昏耀抱着兰缪尔跨上鞍鞯,左手环着人类冰凉的肩颈,右手拿起了缰绳。

“我的竖琴……”兰缪尔轻轻问,“您帮我取来了吗?”

“取来了,就在这里。”

“那……请您带我去吧。”

“好。”

不必说去哪里,他们都知道。

兰缪尔已经为自己的生命划出了最后的时限,诀别之前,还有必须完成的最后一件事。

角马在飘雪之间奔跑起来,将所有纷争抛在身后。他们去往结界崖的方向,奔赴这场横跨了两百年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