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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57)

他当上皇帝,出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意料,所以虽然坐上了皇位,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拘谨。

先帝临终前交代他了,多听。

所以虽然性格有些执拗,但对朝臣们还是很尊敬,很耐心听他们说话。

“是啊,孙大人学问出众,学生众多,连兄长也曾跟着他读书。”他说,“朕那时候还小,偷偷看孙大人讲课,他还请我进来听,说读书不怕早,奶娃娃也能听。”

朝臣们也多有感慨,孙大人真是可惜了,都是儿孙债啊。

皇帝书房内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但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霍莲开口了:“孙大人曾与罪王通过书信,相约京城同游。”

此言一出满书房死静。

皇帝的脸瞬时沉了下来。

虽然是从未当做皇帝教导的皇子,现在成了皇帝,当他沉下脸的时候,龙威顿现。

朝臣们的心也沉了下去,孙大人完了。

先前说了新帝性子执拗,最重要的表现就是晋王案。

当初皇后在生六皇子难产而亡,那时候,先帝已经有了新宠,更厌恶幼子,六皇子无人管教,几乎是被太子养大的。

对六皇子来说,兄长的死,比父皇的死还让他痛心。

所以皇帝对制止了晋王乱的霍莲极其恩宠,对涉及晋王的人和事极其苛刻。

这一下不用大家再拉扯孙大人是判还是恕了,孙大人会直接被都察司拉走。

进了都察司,那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死定了。

孙大人一家子死反倒是幸事,就怕牵连他人。

一时间再无他声,也没人指责皇帝,私下咒骂的自然是霍莲。

“晋王案都过去多久了,当初查那么严怎么会有遗漏?”

“就是构陷!三年前孙大人路上见了霍莲没有让路,被怀恨在心了。”

“真是疯狗。”

“他怎么还不死?”

“不是说有什么行侠仗义的墨徒吗?怎么不把他也吊死在会仙楼?”

这些喧嚣霍莲都听不到,也没人敢到他面前说,他也不会去会仙楼,倒不是不敢,而是没时间。

霍莲是个很兢兢业业的人,查案亲历亲为,陪同案犯一起住在牢房里,直到案犯招供。

霍莲坐在铁凳子上,用烧烙铁的炉火烤鸡腿,油滋滋溅起火光。

“孙大人招了。”朱川拿着罪状走过来,有些遗憾,“还没怎么用刑呢。”

霍莲没什么意外,进了都察司,哪有不招认的,那老头更是养尊处优,日常走路都是以人为轿子。

“可惜他死也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他说,看着跳动的炉火,“只会骂我霍莲。”

朱川撇嘴:“我虽然没上朝,也知道是那群为他说好话要赦免的好友学生,整天吵闹陛下,这是欺负陛下年轻吗?”

是啊,如果老老实实认罪,顶个罪身,德高望重不复存在,学生门徒众也会划清界限,皇帝也不会在意这一条垂老之命。

偏偏孙大人认不清,其他人也跟着闹腾。

不,也不是认不清,毕竟这般身家地位,又一直高高在上,不甘心也不舍得,也不相信自己会沦落到跟那些他们曾不在意的人那样。

“都四年了,还看不清陛下所要,贪恋缠绵不去,活该他们进我都察司。”霍莲说。

从未当做皇储的皇子,难道真的会把先帝,或者兄长的朝臣当做自己的朝臣吗?

霍莲拿起烤好的鸡腿咬了一口,在刑具架前大吃大喝。

外边人人诅咒他不得好死。

还有人说他恶事做多,晚上都不敢睡,睡觉要十七八个女人陪着。

但其实他睡得很好,连梦都不做。

但这一晚,霍莲却做了噩梦。

第26章 剑无锋

太久不做梦,霍莲都忘记什么是做梦了,直到看到了很多人,认出了其中熟悉的面孔。

这些熟悉的人已经死了。

霍莲立刻知道自己在做梦。

以前,小时候,第一次上战场之后,因为害怕总是做噩梦,义父告诉他,做噩梦的时候大声喊就好,喊得比谁声音都大,比谁都凶,就算在噩梦里,也没人能欺负你。

他看着前方涌涌而来的人群中义父的面容,用力地的嘶吼,随着他的嘶吼,人群宛如被刀噼开,血肉跌落,骨架倒地,义父也是如此。

但这些血肉碎块没有随着他的嘶吼消散,而是继续向他涌来,无数的残肢在拉扯他。

那又如何?血肉能将他淹死吗?这些残肢能将他撕碎吗?霍莲站着一动不动,他只不过是在做梦,无知无觉,直到看到血水中漂浮着一把长剑。

这把剑,霍莲的视线微微一凝,与此同时那长剑猛地砍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剑落在他的手背上,血水四溅,剧痛散开。

好痛,好痛啊。

霍莲猛地睁开眼,四周的嘈杂也向潮水般涌来,犯人的惨叫,锁链刑具碰撞,狱卒的走动。

他还在牢房中。

侧卧在刑具架子前的长凳上。

“都督?”朱川在外边站着,回过头,看到霍莲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霍莲抬起手,看了眼手背,起身向外走。

“都督?”朱川不解忙跟上。

霍莲一路没说话,出来牢房,在黑暗的夜色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房屋门前。

是兵器房,朱川看了眼,问:“都督要找什么来做刑具吗?”

霍莲没有回答他,只说:“你在这里等着。”说罢推进门进去了。

朱川哦了声,乖乖站好,探头往内看,这兵器房在都察司不算私密之处,放着谁都能用的兵器,他看到霍莲站在兵器架子前,伸手从上取下一把剑。

这把剑比常见的剑长很多,朱川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把六尺剑。

都督日常不用剑,只在外出巡查会拿这把剑做备用兵器放在马背上,从来没机会用——如果到了都督丢了自己的惯用阔刀,需要用备用兵器的时候,那得遇到多可怕的对手啊。

这种可怕的对手,朱川还没见过,也不相信世上有。

都督半夜醒来拿这把剑做什么?

霍莲看着这把剑。

梦里不是应该无知无觉的吗?那些残肢撕扯他的身体,他就毫无知觉,为什么这把剑在梦里砍到他能让他剧痛。

就像当初那样。

霍莲拔出剑鞘,剑身比夜色还黝黑,他将剑放在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刀疤痕,与剑刃贴合。

“你入我梦来。”他说,“是因为今天提到你的主人了吗?”……自语,片刻之后又将剑猛地挥动。

“朱川!”他喊,“朱川。”

朱川忙跑进来:“都督?”

“这剑不对。”霍莲说,皱着眉,“我先前就说过了,它轻了,也没那么……”

轻了?朱川想起来了,当时在外掉了捡回来后,霍莲就说过这句话,但锋利怎么看?

念头闪过,就见霍莲举着剑噼向兵器架子,架子轰然到底,其上的兵器发出刺耳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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