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一肚子的话憋得难受,只好把目光转向远方。
河滩地的大青石被水流冲刷成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滑发亮,在太阳下头白花花的一片,石滩地过去是沙滩地,李茹看见那沙滩地上,有成群结队的小虫,一片片地跳跃着,仿佛是列了方阵演习似的那么热闹。
唉,也只有这些小虫子,才不用怕那什么蝗虫,土匪,饿狼,鬼兵了吧!
诶,等等!
李茹的眼睛突然瞪大,就站了起来。
孩儿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啃着鱼肉也跟着站了起来。
“婶婶,那是小蚂刺,这会还小,等它们跳到水里,就变成了小鱼了!”
有‘见多识广’的男孩给李茹科普着黑知识,李茹听得心中无语。
这哪是什么跳到水里就变成小鱼,这就是蝗虫的幼虫啊!
“娘?怎么啦?”
小兰瞧着李茹脸色不对,跑过来拉了把李茹的手。
绵花也担心地看着养母。
“这些虫是蝗虫!等长大了就要祸害庄稼!”
李茹觉得虽然不能跟神婆似的什么都预言,可既然碰见了,就要说几句提醒的话,万一这些男孩听进去了呢?
“婶婶别怕,河滩地没田,也没庄稼,这些虫爬不上那么高!离咱村还远着呢!”
小椿吃得最快,他把吃完的鱼骨和树枝往小蝗虫虫阵里一扔,那些列好阵的蝗虫们纷纷往四处乱跳乱逃,整齐的方阵就被打乱了。
男孩们顿时都觉得还挺有意思,都学着小椿,把手里的树枝或是捡起石头往虫阵里砸过去。
“长大了的蝗虫就能飞,要是几万几十万的蝗虫聚在一起,那飞在天上,就像是下雨前的黑云……能把太阳都遮住,飞到哪儿,就把绿叶都啃得一干二净,天旱的时候,这蝗虫就越发多。”
李茹心里忧虑着,却也情不自禁地拾起石头来砸着蝗虫。
“坏虫!让你们吃庄稼!打死你们!”
孩子们的石头如雨点一样砸过去,瞬间就死掉几十只小蝗虫,可是这条河的河滩太大,太长了,而且那蝗虫主要还是从河东飞来的……在现代,有部电影就是拍的河东大灾荒,李茹也是因此查了相关的年代史料,这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姥姥嘴里总在说的荒年!
几十只,几百只,不过是大河里的一个小浪花,聊胜于无,心里作用罢。
“蝗虫和飞蛾一样,喜欢扑火,要是万一哪天蝗虫飞到咱村来,要保护庄稼,就可以在地头烘几堆火,那蝗虫往过扑的时候,咱就拿荆条使劲儿拂!”
“咦,二梅婶,蝗虫喜欢扑火,那咱这堆火它们咋不扑呢?”
正趁机给孩儿们科普的李茹偷偷抹了把汗,“小蝗虫的翅膀还没长好,再说这大太阳下,火光也显不出来啊。”
李茹长了二十大几,也没见过蝗灾啊!那点知识都是百度的呀。
“哦是样!”
孩子们倒没觉出李茹的露怯,都纷纷点头表示长了知识。
“那蝗虫啊,还能吃呢!”
“啊?”
孩子们都惊呼起来,“那丑虫子还能吃!二梅婶不是骗俺们的吧?”
“能吃,这小的没肉,当然没法吃了,等长大了,那蝗虫就有了肉,在火上烤了也很香……不过有的人不能吃蝗虫,那就可以先吃一条腿试试,吃了没事就能吃,要是反胃恶心就不行了……”
孩子们一惊一乍,听得很是入迷。
平时不见二梅婶到大槐树下,今儿说起话来,比说故事还好听哩!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个成年男人的!
正说话的李茹和一群孩儿们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第16章 不信
河滩的矮树丛里走出个中年汉子,黑瘦脸膛,中等身材,穿着件白粗布单褂黑粗布裤,腰间系着条褪了色的红腰带,地道的本地村民打扮,长相也很平常,不丑不俊,两眼狭长,打眼看上去,就是哪个村上的汉子,出来砍柴或是放牛。
汉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冲着一群孩儿们点头,又看着只有李茹这么一个大人,就对李茹打着招呼,“大嫂,洗衣裳呢?”
这人说的是沁城话,可沁城多山,地形多变化,有的时候村和村的口音都不一样,比如说,最挨近河东那边的东平村人,有好些词都是河东腔,因此不用看人,一张嘴,大家就知道是东平村的来了。
从这人的口音上,就能听出来,他少说也是几十里地外头的。
“嗯。”
李茹虚应了一声,警戒地看着这汉子。
又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边的孩儿们,近十来个孩子,似乎也都没有认识这汉子的。
这汉子背着个麻袋,麻袋里头看着似乎有个十来斤的东西,有点像是走亲戚的。
女孩们都往李茹的背后退了几步,男孩们却胆大,都盯着汉子看。
个头最高的大柱还壮着胆问了一句。
“这位大叔,你是哪个村的?要去哪儿?”
那汉子倒很和气,眯着眼笑了笑,“我是大南庄的,去河东文县走亲戚回来,你们是哪个村的?”
大南庄这个地方显然离得谷堆村太远,九个孩儿听了都摸不着头脑,倒是李茹知道大南庄。
大南庄是沁城郊区的,在现代的时候,沁城城区一再扩大,大南庄就快挨到边了,那是个大村,发展的也快,光大工厂就开了两个……不过那是现代,百年前是什么样李茹就不清楚了。
李茹心中一动就忍不住发问。
“大南庄?那不是离城里近?”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现在蝗灾还没发生,粮食还没到特别短缺的时候,土匪们应该不至于为了几个小村子的存粮还派个先锋来,再说这人给李茹的感觉倒不像土匪。
“是来,离县城有个十五里地。”
汉子站住了脚,脸上带笑着回答。
“你们村旱么?”
“比这边还旱!”
汉子说着,脸色就有些沉重。
“都是平地,没山没树,全靠井水,今年一颗粮食都没啦!”
李茹和几个孩子都是一脸惊讶。
“那你们村都吃甚?”
“进城做短工,去亲戚家借粮,地里刨野菜,卖房卖地卖孩儿……”
汉子说得平淡,可平淡里头透着化不开的苦汁子。
孩儿们都互相看看,说不出话来。
家里大人都说外头的人日子过得还不胜咱,他们还不信,没想到都是真的!
“能进城做活儿也行啊。”
李茹干巴巴地劝了一句,没想到汉子更是苦笑一声,“都是进城卖苦力的,哪里卖得上价,挣的饿不死就罢了,离得城近有甚好处来,征民夫交粮税哪能跑得了,还不如你们山里头,那帮刮皮不常来。”
这李茹倒是知道,不是有句话说,苛政猛于虎么!
当初几个村的老祖先为甚选了这么个交通不遍的大山沟,多半也是为了少受些官府酷吏的盘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