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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4)+番外

这伙食头一回吃的时候,让从前吃饭挑食穷讲究的李茹差点哭出声来。

这几天倒是吃着吃着习惯了。

可就这饭,放在村里,那都是好的,有些人家,比如说葛仙芹家,喝的米汤跟水一样清,吃的黑馍是掺了大半麸皮的,还要定量:男人俩,女人和孩儿都是一个。

李梅家虽是寡妇,可却有点余粮,基本是管饱的,倒没有定量这回事。但双贵是男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觉得自己是三个孩儿里头最金贵的,在吃穿上总想占上一头。

小兰是亲的,他还不敢太过份,绵花是他媳妇,他就专欺负绵花。

绵花也真是人如其名,真的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一样。

李茹看了绵花一眼,“留两个馍,剩下的搁起,明天煮到米饭里……都快来吃饭吧。”

老祖宗不想改嫁,她就更不想了。

因此她还是打算今天等双贵回来,跟他把话说开,能挽救就挽救一下。

要是不能,那也早点丢开。虽然投资失利,割肉难免心疼,但也得及时止损。

在刚开始吃饭时,三人的气氛略有点沉闷。

不过没多大会,李茹只开了个头,问起小姐俩去后山的事儿,小兰顿时来了劲头,小嘴吧吧吧的简直不停,神奇的是,吃饭速度也没拉下……

三人就快要吃完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娘!”

李茹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米汤,搁了碗扭头去看这个便宜儿子。

她家的院墙是黄泥砖和石头混在一处,将将一人高。

十四岁的少年个头倒是不小,高出了院墙一个脑袋,他越过院墙,看到全家人除了他都吃上了饭,还快吃完了,就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李茹瞥了他一眼,就转开了头,也没吭声。

小兰在一边哼了声,还做了个鬼脸,绵花拉了小兰一把,看李茹脸色开始有点不好,就赶紧接过了李茹的碗去送,又给双贵打招呼。

“双贵哥回来啦?”

她和小兰在路上的时候早就听村里人传的话了。

小兰路上都数落了双贵好几遍了,还是她劝了好几句,说这事不要让娘知道,看把娘再气着了,小兰才撅着嘴答应了。

她还以为双贵去西王庄给他姨送了鱼就很快回来呢,哪想得到一拖拖到了这会儿……再往双贵的手上一瞄,啥都没有!全给了他姨了?

绵花的心忽然一沉。

这能不生气?

“嗯!”

双贵拖拉着步子进了院,闷声闷气地应了声。

全家人吃饭不等他,这还是头一遭!

他有心想甩脸色,可是看见他那个养母坐在桌前头,瞅都没多瞅他一眼,明显是在生气,他也知道他下午这事办得戳人的眼窝,就有点心虚,原本在西王庄被灌了一肚皮的道道,却是划不出来,就没敢大声小叫,讪讪地走到桌前。

“哥快坐下吃饭吧……”

绵花声音小小的,麻利地去给双贵舀饭。

“绵花!”

李茹看着就有气,叫住了这小姑娘,“小兰!都过来,我今儿给你们把头发绞了。”

这是她早就琢磨过的,村里女孩儿都梳着长辫子,好多都拖到了小腿。

要是在好年成,留这么长的粗辫子,倒也挺好看的,可谁叫这是荒年呢!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后头的日子,并不比小说里的末日强多少。

还留着这不方便的长辫子用来养虱子啊?

双贵瞪了绵花一眼,气愤愤地自己去舀饭。

已经跟着李茹坐到了门口台阶上的小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哼,还当已经吃上席了呢!半天还没混顿饭啊!”

“坐好!”

李茹在小兰肩膀拍了拍,接过绵花递过来的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就把小兰的长辫子给剪成了齐耳发,前头刘海也给打薄,弄成空气刘海。

绵花和小兰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发型,惊喜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二姐二姐,我的头发跟城里来的那个阔太太是不是一样?是吧?是吧?”

去年有个城里来的阔太太,也不知是图了什么,让好几个听差拿滑竿抬着,逛遍了这大沟里的小山村。

到了哪个村,就去寻村长,说她是城里什么会的妇女会长,要帮助广大的乡下妇女同胞破除封建陋俗:缠小脚!

那阔太太,穿的是长长的开衩裙,肩膀上裹着块带金线的大围巾,耳朵和脖子上戴着亮闪闪的首饰,描眉画眼,离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要多洋气有多洋气!

说话跟鸟叫一样好听,还特别有文化,那些词儿虽然大伙儿都不懂,什么妇女觉醒,什么锁头,什么玩物……后来还是阔太太的听差解释了几遍,大家伙儿才知道,这位太太,是来让女孩儿们放小脚的!

第4章 怒了

村里的女孩儿们一生下来就裹小脚,那大脚的闺女都说不上婆家。听说从前城里讲究的人家娶媳妇,那都要问闺女脚的大小,什么三寸金莲最好,村里人倒也没人在乎非得多小,可缠和不缠就是两样。

阔太太要求闺女们都把脚放了,那不是闺女们将来都寻不下婆可怎么办?

村里人是不赞成放小脚的,可这个阔太太看着来头很大,会长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大官儿……谷堆村这偏远穷山沟,几辈儿都没来过看着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了,村里人也害怕呀。

于是村长王老茂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法儿,偷偷去跟那些有闺女的人家说。

放就放呗,等阔太太走了,咱再给缠上不就行了?阔太太还能住下不走就看着你家闺女的脚了?

于是村里的闺女们纷纷都按着阔太太的意思,把缠起的脚给放开,阔太太看得直点头,一高兴还给村里的娃娃们一人发了块糖,呆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又坐上滑竿,听差们抬着,一悠一晃地走了。

小兰和绵花就是那缠起了放,放了又缠的。好一阵村里的孩儿们都还时不时地怀念阔太太,女孩们的脚又裹上了,阔太太咋也不来检查哩?那糖真甜真香啊!

李茹穿过来头三天都在发呆,等知道自己身为老祖宗以后,顿时来了责任感,当下就让两个女孩儿把脚给放了,外头虽然还是裹着,但都是松松的样子货,不扎眼就行。

幸好偏远小村对这个小脚的要求不严,两个女孩儿的脚受的损伤并不严重,估计再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个七八成,而李梅自己却因为是家里的娇闺女,缠脚的时候家里人没舍得下死手,也是个样子货,骨头倒没打折。

那阔太太是去年来的,李茹没福见着,不过光从大家说的话里也能大模约想像出来。

这大概就是革(斗)命(争)不彻底,主要靠空想的文艺小清新女郎吧?

但不管阔太太的理想有没有实现,她出现在偏远小山村里,也算是给村人原始封闭的生活吹过了一丝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