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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大唐]武皇第一女官(264)+番外

作者: 顾四木 阅读记录

他今日过来,穿的也只是常服,乍一见——

长孙无忌神色恍然,只觉好似时光倒流,十五岁的晋王拿着一卷律法,站在他身边讨教:“这条律令,我这样解,舅舅看对不对?”

李治在长孙无忌对面坐下来。

“我曾琢磨过许多次舅舅的想法。”

“如今说来,舅舅一听。”

“舅舅是不是觉得,我还年轻,做的不够好,你会先替我看住、镇住这朝堂。若我有过你便谏言,令我改之,让我做一个更好的皇帝。”

“总有一天你会老去,会将一个好好的朝廷交给我的。那时候,你也放心了……”

“对不对?”

长孙无忌听着这些话,恰合心意,下意识颔首:“是。”

李治笑了。

然他眼睛里并没有笑意:“舅舅,你觉得这是辅政之臣的心吗?”

“等你觉得我做的够好了,等你真的老去,才将朝堂交给我……”李治将此话重复了两遍。

语气转冷转厉:“舅舅不觉得,这是父皇的位置吗!”

像是闪电劈开黑夜,长孙无忌忽然怔住了。

李治深深望着眼前的舅父。

“舅舅口口声声立皇长子是为了朕,为了国本——如果舅舅不提出把皇长子给皇后抚养,朕是愿意相信的。”

“只要舅舅提出来,给刘宝林升位分,可立贵妃。”

“朕无嫡子,贵妃所出长子,难道不能做太子吗?为什么非要是王氏女的养子,才能做太子?”

“朕原来百思不得其解,柳奭能拿出什么来打动舅舅。”

“后来朕明白了——他的态度,他的恭敬。”

皇帝目光幽深一片。

“十余年前,父皇修《氏族志》时,世家尚敢将李唐皇族放到第三等人家去,何况长孙一族。”

“舅舅自来性傲,当年也厌世家如此吧。”

“可自朕登基以来,柳奭变得处处以舅舅为尊,要靠舅舅来要朕的太子之位。崔氏族长、世家朝臣也需舅舅的举荐,才能位列宰辅。”

“舅舅是否觉得很畅快?登高览众,百官臣服,无论世家勋贵还是宗亲皆要俯首。比之前那些年,都要痛快?”

“是不是说了太多次在帮朕稳定朝纲,舅舅连自己都骗过了?”

“其实——”

皇帝的声音并不大,但落在长孙无忌耳朵里,却一句句令他惊心。

他几乎不想听下去。

可皇帝的声音依旧冷静地在说着:“其实,舅舅何尝不是在用朕压制世家,再用世家来掣肘朕?”

至此,长孙无忌才低声道:“我从没有想用世家掣肘陛下,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相信自己,只要他在,世家必然翻不出什么花来,该用还是得用,不然难道由着皇帝启用诸如许敬宗等无才无德之人?

他是这样想的……吧。

还是如稚奴所说,他是在为了自己能够权倾朝野。

*

长孙无忌颇为颓然,以手撑额,有些颤抖的手指,不自知的将冠中发带出了几缕——

是白发零落。

李治心中忽而大痛。

在来之前,他已经想象过许多舅舅的样子。

他以为无论什么都能接受:质问,愤怒,怨怼,乃至衔恨……

可是现在,李治才知道,他见不得舅舅狼狈。

“舅舅,你最后给朕上一道奏疏吧——”

“朕等着。”

*

三日后,太尉长孙无忌上书请罪。

言及数年来“误先帝圣托,罔上负恩,擅弄权柄,几于专权乱政。”自请其罪。

朝臣皆惊:专权乱政之罪,皇帝要深究的话,与谋逆也差不了多少了。

然帝以‘元舅辅政,曾安社稷’为由,免夺爵。

但去官职,迁黔州。

有诏,此生勿复朝觐。

第105章 立后

永徽五年。

春日载阳,黄鹂鸣枝。

姜沃走进立政殿后院,见一株杏树,不由止步。

金色的日光透过树的叶隙投下来,斑点样洒在地上,一晃眼倒像是落了一地的金色的小杏子。

媚娘扶着窗,倾身对她笑道:“怎么不进来?”

姜沃就指着杏树道:“姐姐还记得,宫正司正堂前院中也有一株老杏树吗?”

媚娘点头,自然记得。

两人隔着镂花窗与遍地春光彼此相望,姜沃笑道:“就是这样一个春天。我从姑姑手里接过写着宫规的竹椟,奉命去掖庭北漪园。”

媚娘在窗后接过话来:“那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自此,已然相伴十六载。

*

媚娘带着笑意,目光一直注视追随着姜沃步履轻盈入殿。

见她朱袍殷红,面如素雪。

只觉心中欢喜之余,更有安心沉定。

嘉禾送上春日宜用的扶芳饮。

说来,这扶芳饮还是崔家的秘方,被崔朝先送当时晋王,又送姜沃,现在已经变成了宫廷饮。

姜沃喝了一口想起来:“等我明日再带几张新方子进来。”

崔族长最近对待崔朝,那真是外头的天气一样春光和煦,珍本秘谱流水样送过来。

与之相应的,便是流水样送进立政殿的奏疏。

只是这回,不再是反对,而是百官请立武宸妃为后的奏疏。

*

此时媚娘所居的后殿中就放着几本奏疏,这是皇帝挑了几本词彩焕达雅致的给她,让她搁在后殿可以多看两遍。

姜沃就伏案看起来。

论起文采好,果然都是熟悉的人名:许敬宗、李义府、还有……上官仪。

此时再看上官仪的名字,姜沃早没有初次从媚娘手边看到上官仪《投壶经》的惊讶了。

每个人身处的人生阶段不同,利益不同,当时当下的选择就不同。

此时的中书舍人上官仪,站在了支持皇帝立武宸妃为后的一边,是符合他此刻身份和利益的选择。

姜沃看着上官仪的名字,正好在心中重新告诫自己一遍:不要想当然,不要觉得人是一成不变的,更不能因自己提前了解他们,就放松警惕。

比如……她重新拿起李义府那份奏疏。

李义府状告长孙无忌谋反这件事,虽最终三司(主要是皇帝亲问)会审过,太尉无谋反事,但李义府也未曾受罚。

皇帝曾对媚娘提过一句:“若是朕与舅舅之间再彼此相峙下去,不知会到何等地步。”早有个了断也好。

若再过几年,只怕非今日情形了。

故而皇帝也未曾罚奏告的李义府与附议的许敬宗,再也不肯提起与舅舅相关的话,只当这件事到此为止。

但姜沃还记得李义府流露出来的一个不善眼神。

还未及下朝,她便想明白了缘故——大约是首奏立后事。

见姜沃一直在看李义府的奏疏,媚娘就道:“你更喜欢李学士的?我倒觉得上官舍人的更好。”

姜沃摇头:“我也觉得上官舍人的更佳。”

她放下手里李义府的奏疏——她会防范这个人的,向来是防小人要比防君子更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