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大唐]武皇第一女官(493)+番外
“然后呢?”
崔朝沉默了,他想起来了。
然后那一年过年,皇帝就在观德殿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射比’,将那些抄数十宗亲朝臣之家得来的金银珠宝,分门别类在观德殿摆了五大垛,召集诸在京宗亲、文武九品,甚至当年鸿胪寺的蕃客,一并来射比赢财,很是尽兴。[1]
不过,姜沃想,也不能怪崔朝对皇帝有滤镜。毕竟皇帝虽做了这样的事儿,但还有许多人觉得皇帝本身是‘宽仁不忍的’,是被长孙太尉逼着抄亲戚家。
这就是……姜沃腹诽道:会哭的男人最好命吧。
实打实的亲戚,只要犯了错,在皇帝眼里都是‘待分的移动金库’,何况是江南西道这些损国肥私的世家。
估计到底有无罪证,皇帝都不会很在意。
就如当年,不少宗亲也是被长孙太尉顺手塞进谋反案的。
“何况,这次还有他们世家内部先乱起来,出了真正的带路党,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崔朝搁下笔:也是,无论什么样的联盟,从内里崩塌,总是最快的。
江南西道的世家,也不都是罗氏、涂氏这样肆无忌惮作恶又看不清形势的人。
比如姜沃手里拿着的,最新一份状告,就不是来自于百姓,而是来自于同为世家的豫章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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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世家中会出明白如王神玉之人,洪州世家里,也有敏锐之人。
比如翟家。
从一开始罗家主召集人要‘先礼’的时候,就只有翟家主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提出若是先礼后兵这两招都不管用,姜侯真要彻查‘隐户’和‘侵占田垄’,你们要如何预备?
只是当时没人听他的。
翟家主……就自己预备去了。
若说浔阳楼之宴后,翟家主也有些怀疑自己是想多了,但当听闻京中有将军带兵来到江南西道后,翟家主就再也不敢自我欺骗了。
姜侯这何止是来真的啊!
这时候壮士断腕,说不定还能保住躯体,若这时候不断腕,就只能断头了。
而且翟家主还怕自己断腕不够,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很不客气的送上了别人家的头。
“其实,有没有这份状子,对翟家来说,差别很大。对咱们来说,差别并不太大。”
姜沃说完这句话,黑齿常之是点头的。
翟家的告发,或许会帮他们减少一些舆论上的纷扰,加快抄家的进程。但其实,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这就是来自国家层面上的碾压。
就像是大型推土机去推一座房子:如果这房子先从内部塌了,会好推一点。但哪怕内部是坚固的,顶多是推的时候,再多费点力气和时间而已,还是能推掉的。
“不过,从长远来看,倒是有好处的。”
翟家这一告,就跟滕王一样,从此在洪州世家里,就是‘叛徒’了。从此后只能依靠朝廷。
巡按使之伍终究会走,世家内部的分流与彼此警惕,倒是对日后更有益处。
姜沃不由又想起了李勣大将军。
当年他去平铁勒九部,亦是剿灭一批,招抚一批,再震慑一批,将北境铁勒各部盘的明明白白。
把世家挨个抄过去,自然会很解气,但也会让当地世家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彻底抱成团。
姜沃已经过了只为解气的年纪和心性。
所以她没有接周小娘子的状告,但是接下了翟氏的状告。
她在抄家的数张公文上,挨个按下巡按使的官印。
语气很平静:“那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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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简单吗?”
玉娘的眼睛不再是雾蒙蒙一片,而是被火光映成火红色一片。
黑色的瞳仁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动。
这火光,是抄家时候的火把——
罗氏的宅院、庄园甚多,从白日开始抄,到了夜里,还未抄完一半。
不过,别说作为总揽此事的巡按使,姜沃没空在这里从早到晚只盯着一个罗氏抄家,连黑齿常之都没空盯完全程。
在晨起点过并捆走了罗氏的部曲后,黑齿常之就只留了副将在这里盯着,自己去忙别的了——天后有诏,还令他将江南西道的府兵整饬一番呢。
对于全盘计划是‘十道检田括户’的姜沃来说,对于曾经攻城掠地的黑齿常之来说,罗氏,
都实在是小的事情。
但对玉娘来说,罗氏就是她梦中也不敢想象会消失的庞然大物。
或者说,是噩梦本身。
故而姜沃在忙完之后,就带着她来抄家现场看了看。毕竟没有接人家的状子,总要给一个交代的。
玉娘未穿锦绣罗衣,穿的是姜沃最常穿的胡服。
并非轻滑广袖,而是窄袖,因布料硬挺还会有一点点磨到手腕上细致的肌肤,但玉娘很喜欢。
然而此时,玉娘根本顾不上衣裳带给她的新奇感。
她只是惊怔望着兵丁川流的罗氏大宅。
这个金玉积珍富丽堂皇,这个在她眼里深不见底,她有许多地方根本都去不到的宅院,此时就这样四门大敞。
火把照亮了她曾经畏惧的一切。
罗宅之外的马车上,伏在窗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这一切的玉娘,不由喃喃自语道:“就这样简单吗?”
话音落下,就听旁边姜侯道:“简单,是因为你遇到的是现在的我。”
“二十二岁的我,是做不到的。”
如果二十二岁的姜沃,遇到二十二岁的玉娘,或许只能想法子救她自己。但要在江南西道行抄检世家之举,必不可能。
“人这一生,是分很多阶段的。”
周小娘子望着外面的火光,听着耳畔的话语——
“人都会有弱小的时候,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阶段。”
“然后学着去掌握力量,能保护自己,然后保护在意的人。”
“但这时候还可能会被加害者伤害,直到你有力量,把加害者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就是,我与你说的未来。”!
第226章 天后下诏
长安城。
五月骄阳似火。
直到这一年端午前的大朝会上,天后下《置劝农使并劝农判官诏》,京中绝大多数朝臣,尤其是世家们才反应过来——
原来过去的近个月,姜侯不是在江南西道查‘滕王告举案’,更不是,准确来说,不只是在清查‘逼良为奴’‘侵夺民田’的积弊。
背后还有一盘更大的棋局,以及一道如果最开始直接拿出来,会让他们无法接受的诏令。
检田括户!
这都不是割肉了,这简直是卸胳膊卸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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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西道,江州刺史府。
姜沃今日是折了一根细竹当教杆。
她双手捏在细竹两端,笑眯眯对眼前两位学生道:“昨天咱们讲了开窗理论,今天就来讲温水煮青蛙理论。”
蝉鸣阵阵,江南西道的盛夏也已然到了。
外头天有多热呢?
只看太平都不要求女亲卫带着她出门去逛,而是选择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跟婉儿一齐听课,就知道外头有多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