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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意(140)

心底翻出了当初封无疾自那秦州老兵处听来的话:穆家二郎犯了事被带走了,功名没了……

穆长洲低头看她:“你信么?”

舜音一怔,沉凝住的思绪里似寻出了一点头绪,当初他在封家时,明明说他自幼抚养在穆家,武威郡公对他视同亲生,与亲子同论排行,才有了“穆二哥”这个称谓,又怎会得出这个罪行?

身前罩着他高大的身影,她定了定神,一下掀眼迎上他目光,没回答,却忽然说:“我只问一次,武威郡公府是怎么没的?”

穆长洲眉宇间沉沉一片郁色:“当初凉州生乱,毁于战火。”

她喉间动一下,声轻下去,又问:“那郡公与其亲生三子又是如何没的?”

眼正对着他喉结,他喉头一滚,声沉而涩:“战死。”

舜音盯着他的双眼,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异样,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深渊泥沼里拖拽出来,却又短得干脆,回答得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那你为何从来不提?”

穆长洲盯着她,一夜未眠,眼下带了青灰,没有倦色,只脸色微白,在山岭间追击涉险都没有过这样的神情,此时却如浑身僵紧,忽而一手抬起,自左肩那片细鳞甲的甲片缝下抽出一团沾染了血迹的绢布:“自然是因为这个。无人提及过去,才能无人知晓此事,我才能从头再来,握有权势。”

是那块罪状,此时早已被血染得不成模样。舜音动一下唇,说:“所以定罪是真的。”

穆长洲声已低在她耳边:“有这个在,我方才所言,你还信么?”

明明他声音不高,舜音却觉心头如被撞过,似被揪住,又放下,过去这一个日夜听见的所有话都一字不差地印在脑中,清清楚楚。她又抓到衣摆,紧了又紧,还是摇头,封家也被说有罪,她早已深受其害,不能武断:“我未曾亲历,不会妄加论断,这种恶逆之罪,更不会轻易相信。”

穆长洲拿绢布的手垂去身侧,身形似一瞬松了松,脚步却没动,眼始终盯着她。

舜音又抬头:“但我有更在意的……”

手背上忽而一温,她低头,才看见是落上了一滴血珠,顺着往上看,看到他细鳞甲边沿凝着的血痕,再往上,一直看到他左肩的肩窝,才发现那里似有汩汩涌出的血迹,只是里面袍衫苍乌被鳞甲挡着,根本难以察觉。

话被打断了,她顿住:“你受伤了?”

穆长洲抬起一手,去解外甲,那身细鳞甲并不重,被他一手解开,除去,另一条手臂始终没动,肩窝处湿润褐红,袍衫颜色已深了大半,几乎也湿了大半,却不是汗水,血水在沿着衣袖往下滴。

舜音愣了愣,才明白为何他会将那绢布塞在肩下甲片缝隙中,是为了止血,立即转身走去帐外:“来人!”

胡孛儿刚好传讯完走回,听闻动静,匆匆赶到帐门边一看,眼一瞪,连忙大嗓门地挥舞手臂叫人:“快快,叫军医来!”

顷刻便有兵卒跑动奔忙,几乎眨眼功夫,便有两名兵卒被打发过来,送入了热水。

甚至有兵卒抬入了一只刚生起的火盆。

舜音走回帐内,看见穆长洲已被请着坐去案后,胡孛儿在一旁走来走去地抢着忙活,嚷嚷不断,吵得她心烦,想要走近,又反被往来的兵卒阻了脚步。

直到军医被飞快引入,去他跟前察视伤处,四下才安静了一些。

几乎忘了之前在说什么,舜音站在门帘边,隔着面前不断走动忙碌的人影看着他,眼前兵卒端着沾染了血水的铜盆出去,他在案边抬起头,手中丢了什么出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她眼神看去,是那块被他一直拿着的绢布罪状,裹着斑斑血迹,舔出火舌,就这样烧去了。

穆长洲袍衫衣襟敞开,沾染了血迹的中衣却未褪,只袒露左臂左肩,隐约露出胸口处一两条扭曲疤痕,任由军医包裹着伤口,隔着几人看向她,唇动了动。

舜音看着他的口型,他眼里似没有别人,也不关心别的,紧盯着她,只说了两个字:信我。

第八十章

穆长洲以前也对她说过这两个字。

当初去河廓二州打探他们调兵集结的营地, 他揽着她躲入水中时,也是这么说的,让她信他。

舜音什么都记得清楚, 自然也清楚过去都与他经历了什么,才一路惊险地走到了今日。

只是从不知道, 他这一路过来, 身上还背负着这样的罪名……

军医还在忙着, 大概是伤口有些深,手上裹着白布条一直没停,忽而道:“请夫人暂且回避,军司之前奔走不停, 流血太多,此时需静养休息。”

胡孛儿扭头看来,像是才发现她还在帐中站着,皱眉道:“就是,夫人回避吧, 这儿有我呢!”他忍不住琢磨, 就这么看着也不害怕血么?

舜音隔着几人看着那里,穆长洲脸仍冲着她, 点了下头, 敛了深深眉目,侧脸和下颌都覆了一层帐内的灰影。

她站了一瞬,跟着点头:“好,让军司好好休息。”说完转头走了出去。

才几步路,便有兵卒跟来, 说要请她去附近空帐内休整。

舜音一听就知是穆长洲的吩咐,仍是点头, 眼下什么都先放一边,听他安排。

整整大半天,营帐里都很忙碌,之前为切断令狐拓的大部,往山中增援了许多兵马,如今都在按序回营;营中又不断派出往各处巡视的兵马,一阵阵连续出营。

动静太杂,听在舜音耳中就只是混乱。

过午时,她在收拾出来的一间小帐里已用饭梳洗过,听见了熟悉的大嗓门,走去帐门边,远远看见胡孛儿从正中营帐里走出,朝里面大声说着:“军司快好生睡会儿!”

知道他已没事了,她才拉上门帘,和衣躺去行军榻上。

闭上眼却思绪纷杂,即便外面动静嘈杂,也遮盖不住心底烦闷。

似有脚步声在外面,缓沉的几声走动,舜音睁开眼,下意识觉得是穆长洲,往帐门边看,却没见有人,思绪断了断,重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是被一阵马嘶声吵醒的。

舜音醒来才意识到睡着过,坐起身,见帐外天还亮着,走去打开帐门,发现营中来了一行人,直朝正中营帐去了,着侍从装束,是总管府的侍从。

“夫人。”忽来女子声音。

舜音转头,看见胜雨捧着一身干净衣物过来,诧异问:“你何时到的?”刚醒,声还有些哑。

胜雨道:“昨晚收到命令,今早就来了,夫人奔波太累,睡了就快一个日夜,此时才醒。”

舜音看一眼天色,还以为自己只睡了片刻就醒了,原来已是第二日,难怪总管府的人都到了。

她往正中营帐望去:“我先过去看看。”

营帐前站着张君奉,他近日负责固守城门,总管府的侍从要来,自然会经过他这道。

一行五六侍从全站在帐门边,朝内躬着身,为首的道:“总管夫人想知道令狐都督如今何在,总管寿辰未过,甘州兵马挥来,岂能就此不清不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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