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这里本就是郡公府。
难怪这里始终如此冷清,僧人寥寥,连树木看起来都是新种几载的模样……
穆长洲转过身,面朝向殿前右侧竖立着的一座舍利塔,下令:“掘开。”
胡孛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后面的人挥手。
白石筑成的舍利塔一人来高,被刚化去的雪水带去了灰尘,一群兵卒拿锹携镐过去,敲开厚厚的底座,掘出坑来。
下方并不难挖,很快就露出石板,石塔被推倒,“轰”一声倒地,掀起尘灰。兵卒揭开石板,淡白冬阳照下,几只石匣叠放其间,仿若重现天日。
穆长洲静立一瞬,掀衣跪下:“父亲,大哥,三郎,四郎,我和音娘来见你们了。”
舜音默默看到此时,心口猛地一震,才知那几只石匣里装的是什么,走近两步,缓缓跟着跪下:“原来你当时让我拜此处……”
穆长洲点头。
祭祖那日,他让她朝这里拜一下,她只当此处朝东而立,是借此祭奠了自己的亲人。
如今才知,他早已让她祭拜过家人。
张君奉和胡孛儿也接连跪下,顷刻兵卒跟着跪了一地。
远处的诵佛声仍断断续续,若隐若现,似毫不关心这里曾流过多少血,尘封了多少事。
穆长洲的目光落在石匣上,沉声说:“我本以为这里再无开启之日了。”
当初他带着人将被草草掩埋的尸骨掘出迁坟,埋来了此处,其实也只是郡公和三个兄弟的头颅,其余人连尸首都没留下,全随郡公府的大火一燃而尽。
梁通符和刘氏始终心虚,入主总管府没两年便下令于此处废墟上修建一座佛寺,美其名曰是在河西弘扬佛法。
甚至还在落成之日,让他亲自来参加开光。
而埋骨之处,也在他的监视下,修建了这座舍利塔。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习惯在此处走动也能无动于衷,甚至漠视处之了。
手指忽被轻轻一握,穆长洲回神,看向身侧,舜音淡着脸,眼眶却已隐隐泛红,手正握在他手上。
他喉间一滚,才发现自己手指很凉,反抓住她手紧握住,拉着她站起身。
“传我口令,原总管梁通符、其妻刘氏,通敌叛国,妄图自立,引敌围城,挑动战事,谋害武威郡公府,屠杀百姓,即日布告十四州。”穆长洲一桩一桩下令,“刘乾泰与其家眷押解入朝,交由朝中处置。”
张君奉起身领命,这算是他继任总管后的第一道命令了。
穆长洲看着石匣,冷了声:“此处遗骨安置入佛堂,拆了原来的总管府,为郡公府建祠。”
胡孛儿听到此时才算明白当初前后诸事,顿时拔地起身,抱拳应命。
石匣被小心取出,送入里面的佛殿。
穆长洲没有进去,站在殿外,仍握着舜音的手,声低许多:“我眼不能视物时,见了官员,他们之中应有人看出我有异,但河西稳定,各州并无异动,可见我多年安排没有白费,至少河西内部都还服从我这新总管。”
舜音看着他脸:“你是故意的。”难怪当日会突然现身,向官员们透露他受伤之事。
穆长洲垂了下眼,如同点头:“此次西突厥可汗也受了伤,还不轻,何况吐蕃很快就会带回我安然无恙的消息,短日内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河西会安稳一段时日。”
舜音只觉他如在安排,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穆长洲看着她:“此番我应能陪你同去长安了。”
第九十七章
凉州的冬日漫长寒冷, 年关过后,也依旧寒风凛冽,看不出开春迹象。
好在不再落雪, 天气晴好,路早已畅通无阻了。
一早, 天刚亮起, 舜音站在前院廊上, 身上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面前是一群垂首听命的斥候,个个穿着便行的厚实短衣。
舜音低声吩咐了几句,抬高声说:“可以走了。”
斥候们齐齐抱拳,脚步轻而迅速, 趁着天还未全亮,依次朝外离去。
舜音转过身,看向前厅。
很快,昌风引着军医从厅内走了出来。
军医背着医袋过来,朝她见礼:“总管夫人可以放心了。”说完告辞离去, 看模样已是彻底轻松。
穆长洲紧跟着从厅门里走出, 一手理着袍衫襟口,眼朝她看过来
舜音说:“看来是全好了。”
他走近说:“这些时日你一直让我静养, 岂能不好?”
舜音不禁听出弦外之音, 这阵子至少没让他再浪荡,确实是“静养”,看了看左右,轻声说:“那也是为你好。”
穆长洲笑了下,低低问:“你的事也做好了?”
舜音点点头:“斥候已派出去了。”
派出去的斥候会朝两面而去, 往西突厥和吐蕃方向打探,观望两面动向, 如此才好放心上路。
穆长洲说:“那便走吧。”
舜音跟上他脚步,一同往外。
前日已送了信往长安,今日便是出发之日了。
府门外已经备好马车,昌风送完了军医,手中捧着一件厚披风送来。
穆长洲刚接过来披上,张君奉和胡孛儿骑马赶了过来。
“总管和夫人要去多久?”张君奉来不及下马就道,“我们担着军务,可撑不了太久。”
穆长洲回:“能快则快。”
此行往长安,他将军务交给了张君奉和胡孛儿,民政则交给了陆迢和官署,眼下看来,都还稳妥。
胡孛儿大嗓门地提议:“不若带上我,也好护行?”
穆长洲看他一眼:“不必了,你就守着凉州。”
胡孛儿还没再说,就见他伸手,托着舜音的手臂,亲手将她送上了车,眼神一直注视着她,就如黏在了她身上似的。
才算是反应过来,刚才那话怕是嫌自己碍眼,还是算了。
穆长洲坐上马背,手抬一下,示意启程。
马车立即驶动,趁着天色尚早,悄然而去……
出城一路往东,寒风由刀割一般的凛冽,渐渐转为可以忍受的寒凉。
按舜音之前去长安的路线走,比走官道要难行许多,不少荒郊野路,常要换马。
好在他们过往外出行事也一直这样,早已习惯,由此便省去了许多时日。
等风里终于能感觉出一丝春意时,队伍早已直入中原多日,停在了一间驿馆外。
舜音从马上下来,走入院落时说:“这一段好似也不是我走过的路。”
穆长洲下马,朝她看来:“是我当年入长安读书备考时走过的路,没想到还有再走之时。”
舜音眼神轻轻动了动,故意转开了话:“到哪里了?”
穆长洲说:“泾州。”
那离长安已经很近了,过了泾州便能直往长安。
舜音转头走去厅前廊上,忽有一丝近乡情怯之感,久等的结果就要到了,反而不敢去轻易触碰。
腰上被轻轻一揽,穆长洲已贴近,声低在她右耳边:“你若心急,我们便尽快出发,少在此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