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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城(2)

双痕点头,转身朝下挥手,“全都退下。”

宫人们齐声应道:“是,皇贵妃娘娘早点安歇。”

双痕捧了一盏玫瑰花露过去,问道:“娘娘,刚才是怎么回事?奴婢原本在外间刚刚睡着,忽然听到娘娘大喊了一声,吓得赶紧跑进来。”

皇贵妃眸光一闪,蹙眉道:“可听见喊了什么?”

双痕摇头,“听不真切,仿佛是被什么吓着了。”

“这样……”皇贵妃神色稍松,低头抿了一口清甜的玫瑰花露,无声沉默着,眉目间泛起一层淡淡的忧郁之色。过了良久才抬头,细声喃喃,“双痕……刚才我梦见那个孩子了。”

双痕目光惊动,“娘娘是说……方才梦见公子?”

“是……”皇贵妃语声凝噎,清泪自纤柔的下颌缓缓坠落,“我梦见他,梦见他喊我娘亲,梦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照顾、没人心疼……”她哽咽的说不下去,泪水一滴一滴洇在云锦缎被上,一点点浸透扩大,仿似一朵朵金色的锦葵花绚烂盛开,在那怒放的花朵间,隐藏着难以言说的轻愁浅伤。

双痕轻声劝道:“娘娘……那只不过是梦而已,公子怎么会没人照顾呢?娘娘既然担心,月里就多写一封书信与沈家,问问公子的近况,也就不会做那些梦了。”

皇贵妃眸中盈泪,摇头道:“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可是----,这也不能怪娘娘啊。”

“这怎么能不怪我?”皇贵妃缓缓摇头,眼角眉梢尽是无限愧疚,“世人虽然有富贵贫贱,但都是在父母疼爱下长大,有几个自出生便不见双亲?更何况,他的娘亲明明活在人世,却只能狠心避而不见。”

双痕劝道:“娘娘固然想见公子,想养在身边好好疼爱他,可是那样一来,岂不给公子招来杀身之祸?哎,这都是没有法子的事。”

“是……我都知道。”皇贵妃平息了良久,情绪似乎稍微好转了一些,“可是看不到他是否吃的好、穿的暖,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怕他受了委屈。”

“不如----”双痕琢磨了片刻,“不如娘娘亲手绣样东西,让公子戴在身上?有个珍藏物件,便如同娘娘亲自陪着一样。”

“……”皇贵妃缓缓抬起眼眸,似乎有些心动。

----金丝线、璎珞珠,正面双童捧福图案,背面寿天百禄纹样,一针一线皆是牵挂爱怜,绣成一个鹅黄色八宝如意荷包。荷包虽然小巧精致,上面的图案花样却是针针清晰无比,一颗颗细小的珠络缀在荷包边缘,让人看着爱不释手。

双痕拿起一把小银剪子,将荷包的彩线穗子剪得平齐,又细细的理了理,赞道:“娘娘,这荷包可绣得真好看。”

“再好看、再难得,又怎比得上娘亲陪在身边照顾?”秋光映照的凉亭内,皇贵妃一袭绯罗色泥金五瓣牡丹通袖长衫,下配石榴色撒金凤仙裙,将周遭朱栏碧瓦的景色都比了下去。她静静望着一汪池水出神,轻声道:“今年,那孩子也该满十岁了。”

双痕点头道:“是啊,一晃就是十年时光。”

皇贵妃轻声叹息,“终究,是我亏欠了他。”

“娘娘----”双痕语声稍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侧身捧来旁边的小糕点,乃是一碟小巧精致的奶蒸云糕,“娘娘早起就没吃东西,不如先用一些点心?”

“我不饿。”皇贵妃缓缓站起身来,拿起璎珞荷包走到凉亭栏杆边,下面的水光反射映到手上,照得荷包上的金线熠熠生辉。那光线明亮晃眼,竟然刺得双眸微微生出疼痛,阖上双目,思绪飘向千里之外。

时值秋月,岸边已有枯叶片片飘零落下。一叶一叶落在水面,黄叶碧水,随着清风悠悠晃动,荡起一层层细微的水波涟漪。皇贵妃临水而立,纤细身影倒映在略微不平的水中,影子细碎不定,晃碎了她脸上那抹淡淡的忧伤。良久,望向湛蓝澄澈的碧空呢喃道:“好孩子……就让这个荷包陪着你罢。”

“娘娘----”双痕的声音焦急不安,上前低声,“娘娘,仿佛有人来了。”

正说着话,便听小太监远远唱道:“皇上驾到……”

皇贵妃脸色微变,赶忙将璎珞荷包塞到双痕手里,“先藏起来,回头尽快找人送到淮安沈家。”外面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略整了整身上衣襟,将臂上一带宝烟色绡纱流苏挽起,赶紧碎步踏出池边凉亭。

----今生今世,何日才是相见之期?

皇贵妃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双痕揣着荷包疾步没入侧殿,一颗心也仿似被人随之带走似的,只余下无尽怅然的失落……

第二章 入世

十年后----

光阴悠悠,转眼已经过去十年。

此刻将近巳时,天际一轮金红耀眼的旭日越升越高,山林间的氤氲薄雾逐渐开始消失,视线也随之清朗起来。晞白遥遥眺望了一眼,离山脚大路约莫还剩一箭路程。转身回头看去,躺在竹椅上的沈义山脸色素白,恹恹阖目,已经不复平日的精神。

自今天早晨山顶出发起,一连翻过了好几座道路崎岖的大山,晞白见五蕴、六尘都是一头大汗,于是问道:“不如停下,先歇一会儿再说?”

二人忙道:“少爷,不妨事的。”

“都是习武之人,哪能这么点苦都受不住?”沈义山闻言睁开双眼,也朝山下看了看,“没多远了,到了山下自有轿子来接。”

说起来,沈义山在城中还有一座不小的府邸。因为沈义山的旧疾越来越重,挨了许久也不见好转,所以决定下山回府调养,方便找个好大夫仔细瞧病。

不过从那次下山被抓以后,晞白再也没有私自下过山去,随着年纪渐长,性格也变得越发沉静似水。直到十四岁那年,先皇明帝驾崩、皇九子登基尊为桓帝,沈义山说天下已经太平,这才让晞白每年生辰回府一趟。

如此说来,自己应该回沈府庆生过六次?晞白微微摇头,大概是因为在山上住的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倒是对山下的热闹颇不习惯。

到了山脚大路口,果然早有小厮守着轿子等候,众人都是归心似箭,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回城内沈府。沈夫人领着人出来迎接,一脸忧色道:“老爷,怎么病得……”当着众位家人忍住话头,抬头看向晞白道:“仿佛是又长高了一些,也更精神了。”

晞白还礼道:“多谢二婶挂怀。”

“别站着,先进屋再说罢。”沈夫人稍稍侧身,似乎不太愿意承受侄儿的礼。

沈义山回房换了衣衫,一身青石色的长襟对开文士通袍,大概是病中失了锐气,反倒显得气度颇为儒雅大方。沈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叹气道:“山上气候阴寒、潮湿多雾,你身上本来就有几处积年旧伤,长年累月住在那深山里,自然对身体不大好。早些年总不得下山,眼下国中世道太平安稳,不如你们都回来住,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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