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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照疏影风临雪(57)+番外

作者:尤阡爱 阅读记录

今夜岑海平穿着圆领厚绒袍子,斑白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大家围坐一团吃着年夜饭,唯独他始终板着一张脸,不时拿眼睛睨着过雪。

过雪被看得尴尬,忙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岑海平终于不耐烦,问道:“僖僖怎么还不来?”

他这一问,原本热闹的气氛突然有点冷却,过雪不敢去瞅岑倚风的表情,倒是潘姨娘赶紧往他碗里夹鱼肉,嘴里念道:“年年有余,富贵有余,老爷今天一定得多吃点。”

岑海平生气,“啪”地把筷子撂到桌上,潘姨娘吓得脸都白了。

之前岑海平出来,就一个劲问过雪怎么不见僖僖,全被过雪拿借口搪塞过去,过雪见状道:“娘说了,等爹爹吃完团圆饭,她就回来了。”

岑海平不再说话,只是抿着嘴,胸膛微微起伏,他生气的时候真的跟岑倚风像极了,也是面无表情,下巴绷得紧紧的,一副别扭又倔强的样子。

岑海平这才开始听话地吃饭,但过去一会儿,就又拿眼睛死死盯着过雪。

过雪没办法,怕他当众闹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只好跟岑倚风讲:“哥哥,我先陪爹爹回屋吧。”

岑倚风颔首。

回到静仁院,正巧侍仆端来煎好的药,过雪坐在床边喂岑海平用药,结果被岑海平一手推翻,洒得斗篷上皆是。

过雪知道他是因为娘的事跟自己怄气,思付着又该拿什么借口哄劝他,孰料岑海平竟也不闹了,静静靠着床头,朝窗户出了神地发呆。

明明已至深夜,但窗外仍如白昼一般,亮得出奇,一道道璀璨的烟花似隆隆雷光,在天际一闪一现的,室内温暖充裕,炭火烧得极旺,只有那烟炮声在耳畔若远若近,更给人一种寂寥空荡的感觉。

“你娘她……不是不愿见我……”岑海平好像突然清醒似的,一味自言自语,“她不是不愿见我……她只是……不会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

过雪记得那时候的岑海平,目光迥然有神,如同盘踞山顶的雄鹰,万物都逃脱不了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每当看到他跟娘亲在一起的画面,过雪心里总会觉得羡慕,却不清楚在羡慕什么,在她眼中,他与娘亲就这样在亭中相依相偎,赏花吟诗,谈天说地,仿佛永远都不会老去。

可是现在,过雪觉得岑海平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眼眶凹陷,目光昏眊,短短两年,就全部白了头发,再无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呜呜咽咽地哭出声,仿佛深秋里落在梧桐下萧瑟的雨,他又抱起枕畔的玉匣哭泣,抱得很紧,像小孩子千方百计得到的糖果,再不肯撒手,过雪知道,那里面装着娘亲的一绺青丝,不禁想起那句“指间清风斩青丝,相会何期只梦中”,原来爱一个人,哪怕是她的一缕头发,都可以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全部。

当初,岑倚风也管她要了一绺头发,可是他没有说去做什么,她也没有问。

外面“砰、砰”几声,那簇凭空绽放的烟花离得很近,震得窗门嗡嗡颤响,岑海平的哭声低低弱弱,总不间断,本该合家欢乐的夜晚,他却一个人在这里哭,痴痴地想着娘亲……

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人,过雪不忍心离开,决定今夜就这样陪着岑海平好了,孤独与孤独的人在一起,在这喧哗热闹的夜晚,才能得到一种平静。

过雪倚着床柱,眉间隐约有些怠倦,细细的睫毛掩下来,宛若海上天际线的黄昏,余辉一点点从眼前消匿踪迹,而岑海平的哭声,好似被疾雨拍打的树叶,又好似回荡于空谷的风吟,在耳畔断断续续的……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因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脚有点麻木,她轻微动了两下,忽然发觉身上覆着一条薄毯,意识顿时清醒大半,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名贵熏香,心头忍不住一跳,她没有立即睁眼,仅睁开一条细缝,岑倚风正坐在床头,静静听着岑海平的“训话”——

“你说,你一晚上到底跑哪里去了!堂堂大少爷,居然在外面喝风受冻,把自己弄成这副病死病活的样子,那两个下人,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跟阿荣阿浦没关系,是我叫他们不准说出来的。”

“混账!你越发能耐了,瞒着我偷偷跑出去玩,打小教你的规矩礼数全抛到脑后了,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以后不会了……”

“别以为你娘给你遮着掩着,你就敢毫无顾忌,当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你干过几次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把手伸出来。”

过雪听了半天才搞明白,原来岑海平糊里糊涂的,把岑倚风当成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眼缝不禁睁得更大点,看到岑倚风果然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早不是当年淘气少年的小手了。

岑海平啪啪几下,就狠狠打下去。而他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切仿佛回到昔日的景象,倔强的少年,与严厉的父亲。过雪想着岑倚风小时候,到底怕不怕岑海平?尽管默不作声地任由对方训骂,但微撅的嘴角,分明不服气。

岑海平又打又斥,丝毫不减力气,岑倚风的掌心微微泛红,其实这点力道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微不足道,可对当时一个孩子来讲,还是很疼的吧。

岑倚风似乎怕他累着,叹口气:“爹,儿子知错了。”

“哼,不打你,永远不涨记性!”

“疼……”

“疼什么?你瞧瞧你,打小就是个倔脾气,打你也不哭,你本是比绍良样样都强,唯独这一点,根本不叫人省心!”

“以后不乱跑了……”

“哼,你以为我会信,臭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

过雪原本想继续装睡,可实在憋忍得难受,嘴角一点点往上翘,一点点往上翘……

岑倚风若有所觉地侧过头,发现过雪整张小脸早已憋得通红了,肩膀微颤,那嘴角更是抽搐得厉害,他目光跟要杀人一样,狠狠往她脸上瞪去。

过雪不料被他抓个正着,也不敢装睡了,旋即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地坐好,不太好意思去瞅他此刻的表情,低着头,头一回,竟是惹笑惹得如此痛苦,她死死咬着唇瓣,知道现在要是大笑出声,说不定会被岑倚风一把掐死。

岑海平仍逮着岑倚风一通说教,过雪终于开口:“爹爹他……”

岑倚风淡淡道:“我命下人准备了燕窝,他这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你去屏后端过来。”

过雪赶紧点头,起身绕过屏风,桌上的碧地百花盖盅触手温热,她轻轻舀了一碗燕窝,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

岑海平许是说累了,这会儿靠着软枕续续地喘气,过雪晙了一眼岑倚风的神色,他不说话,她便踩上脚踏,坐在床边连哄带劝地喂着岑海平。燕窝里掺杂了安神药,岑海平吃完没多久,便沉沉寐着了,岑倚风替他仔细掖好被子,移目看到过雪在一旁显得若有所思,嘴角仍在微微上扬,令人想到绽放的梅兰花,散着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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