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天要去拜访托耳斯船厂的——」
「苍昂!」
「是?」
「瑟緁也不是孩子了,不需要什么事都帮他打理得很好。」玛茜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而且只有一天而已,不是吗?就让他学习一下独立也不错。」
「瑟緁……」
「你……只是去一天而已吧?」瑟緁颤声的问。
「嗯,只是一天。」
「是吗?」
瑟緁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令篁苍昂读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然而多年来相处的直觉告诉他瑟緁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无动于衷,因为那双银蓝色的冰眸,并非真的流露出毫不在意。
「那就无所谓。」
☆☆☆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对瑟緁来说是噩梦的延续。
他万万没料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隔天,篁苍昂信守承诺回到他的身边,他心中莫名的骚乱虽稍稍地平抚了,但却有一丝不安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然后,就像印证他的预感似的,过了两天,篁苍昂的母亲再次偕同维德特子爵登门拜访。
如果只是母亲要来探视分离许久的儿子的话,照理说是毋须这样浩浩荡荡的阵容的。
就如同掷入池中的石子掀起阵阵的涟漪一般,这份控制不住、逐渐扩大的不安似乎即将引来他最恐惧的事。
就在他眼前,维德特子爵道出瑟緁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请务必将苍昂的卖身契卖给我们。」
而这回,瑟緁无法像上次一样,将说着这句话的人赶出家门。
「有什么好买卖的啊!」喝着清茶的玛茜夫人轻蹙眉心,「苍昂对我们来说就像家人,那张档只是为了应付法律上的需要,才不得不保留下来的。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把那张纸找出来,请个律师来处理所有程序。」
「玛茜夫人……」想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是这样的幸运,维德特夫人感谢也感动的掉下泪来,「谢谢您!」
「我只是将心比心而已。」玛茜夫人微微一笑,递上一条丝巾,「更何况真要说,苍昂为我们做的比我们为他做的多太多了呢!」
在玛茜夫人的心中,篁苍昂是她的另一个儿子,有哪个父母会以金钱来衡量自己的孩子?要不是今天恰好提起这事,她早忘了自家的柜子里还躺着那样东西。
回过头,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儿子,似乎没注意到他异常沉默所代表的意义。
「瑟緁,档不是放在这里的保险柜中吗?」
「文件?」对于母亲忽然转过头来的询问,瑟緁只是怔忡地重复着。
「真是的!就是很久以前你父亲叫你要收好的,那张有关苍昂卖身契的文件啊!你都没在听我们说话吗?」玛茜夫人叹息的摇了摇头。
对瑟緁来说,玛茜夫人的举动不过是证明他刚才在迷蒙中听见的并非只是恐怖的幻觉。
「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终于察觉到儿子压根儿没进入状况,玛茜夫人忍不住微微的发飙。
看着自己的母亲,瑟緁几乎压抑不住想狂喊的冲动。
他绝不准!
绝对不切断和苍昂的那一点联系!
那是仅剩的、让他有把握篁苍昂会留在自己身边的根据。
他视若无睹地盯着母亲略带责备的神情,顿了两秒后,旋即又将视线转向坐在自己斜前方的篁苍昂。
他几乎就要开口恳求那双担忧的凝视着自己的黑眸的主人不要离去,但……
他不能那样自私。
篁苍昂好不容易才跟他的母亲相聚,在这种时刻,他实在不忍搬出那种会伤人的话题。
他应该为篁苍昂感到高兴并祝福他的,不是吗?
再说,篁苍昂也不会因此就离开他的。
那张纸只不过是自己为求心安的一个卑劣手段而已,对篁苍昂来说,他会留在这里纯粹是出于自愿。
篁苍昂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感情,全都奉献在他的身上。
让篁苍昂得到完全的自由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比起他不管什么事都一心只为自己着想的牺牲,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此刻,这是他至少应该为篁苍昂做的,不是吗?
「档……」只有他自己晓得这几个字说起来有多伤人。「我这两天就会去找一找的。」
完全无法体会儿子心情的玛茜夫人开心的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
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而已,就令瑟緁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吐不出来。
☆☆☆
就在篁苍昂的卖身契问题解决后没多久,十二月中旬,看得出几乎天天到休拉尔府报到的维德特夫人有多想念她的儿子,玛茜夫人于是建议篁苍昂提早随着生母到维德特的领地莫考,准备过圣诞节与新年。
虽然往年与自己过年过节的人突然不在难免有些寂寞,但只要一想到篁苍昂是去与分离多年的母亲相聚,玛茜夫人也不由得为他感到高兴。
而自从得知篁苍昂要在圣诞节前就离开的消息,瑟緁出人意料地表现得相当成熟与理性,甚至在篁苍昂收拾行李时还在一旁与他聊天。
本以为这段时间里再三发生的事件会引起瑟緁的反弹,尤其是那天当论及自己的卖身契时,气氛实在有点吓人,篁苍昂着实担心瑟緁会控制不住地失言;但一切,却都进行得意外顺利与平和。
就连前几天玛茜夫人提起要放他一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长假,好让他能跟母亲一起过年时,瑟緁的反应都平静得教他吃惊。
他原本以为瑟緁当场就会大力反对,但那双闪着银光的冰蓝色眸子只是冷冷的瞅着说得眉飞色舞的母亲。
而在回房里之后,瑟緁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唯一能够感受到瑟緁确实有些动摇的,就是那双比往常更加抱紧自己的手臂,似乎不时会轻轻的颤抖。
篁苍昂已经不确定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瑟緁真正安心,所以只能选择更加热情地响应那贪求着自己的拥抱。
即使在瑟緁轻诉爱语时也积极地响应他,但似乎也因为太过了解瑟緁所渴求的与自己所能付出的有相当的差别,让他无法从中获得抚慰。
篁苍昂真的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那种令他看了心疼不已的表情从瑟緁的脸上抹去。
在这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将一触即发,却又完全捉摸不到一丁点线索的气氛下,时间快速的飞逝了。
到了出发的当天,在看着男佣替自己将行李扛出房门后,篁苍昂环顾了下自己好几个月来除了来取放东西、并没有真正使用的卧房。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过在瑟緁的房问睡了几个月,竟比这间自己已睡了数年的卧房还要来得有归属感。
轻轻地搔了下头并喟叹了口气,他瞥了眼去年生日时瑟緁送的黑珍珠怀表,注意到起程的时问已快到了。
提起脚步才刚走近门口,他被猛地闪过眼前的影子吓了一跳。
就在他一个重心不稳失去平衡前,那道影子倏地攫住他的身子,并用力搂近他吻了上去。
「唔——呜!」
探入自己口中的舌既着急又不安,那彷佛想吞噬他的索求充满侵略性。
又浓又烈的深吻,令篁苍昂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深深地牵动他内心。
「瑟緁……」
这不是一个适合送行的吻。脑子仍处于缺氧状态的篁苍昂,只能以略微困惑的目光看着他。
「我爱你。」
伴随着听来有些令人心痛的语调的,是一个轻轻落在他眉上的吻。
「我知道。」
篁苍昂伸手捧住瑟緁的脸,顾不得门是开启的,在他略带讶异的神情中轻轻递上一个吻。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