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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2)

她在烤鱿鱼干,见乔慎一直看,便拧了两根须须给他。

乔慎没吃过晒干再烤的鱿鱼,很新奇,摘了口罩把鱿鱼须放进嘴巴。先吃惊于它的嚼劲,牙齿研磨几下,舌头便品出了很特别的鲜香。

女人并不看他,专心往鱿鱼干上刷酱料。他此时也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不认识自己,便坐到女人身边看她烤。

没多久就获赠一小片烤好的鱿鱼干,吃的时候得用手撕成一缕缕,鱿鱼的纤维清晰可见。乔慎想起每周得更新两次微博和ins,便用手机拍照。周围昏暗,正要打开闪光灯,女人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打光。

被人偷拍过太多次的乔慎立刻用鱿鱼挡住脸。

古怪的沉默中,唯有烤炉劈啪作响。

“你通缉犯?”女人问。

乔慎不知她怎么得出的结论:“……我拍戏的。”

对方恍然大悟:“劣迹艺人?”

乔慎一时间想不出应对:“没有,拿过奖。”

女人笑得很脆。乔慎耳朵发热。

乔慎已经放下了手。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手机光线里。

她居然还是没认出自己。乔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落后于时代。

即便不看电视,难道她不逛商城,不买护肤品、化妆品或皮包?自己的代言广告遍布城乡,居然有人不认得自己?他知道这想法太自负了,可一种奇特的不悦从心底升起。

乔慎从小就不同凡响。

父母都是商人,家底丰厚,养出他无忧无虑的白皮肤黑头发,没有人比他更醒目。

他去照相馆拍周岁照,光腚坐起,抱着布老虎咯咯乱笑。因太过标致,照片转眼被人盗走,印在画报上、贴纸上甚至脸盆上,卖遍全国。

他上幼儿园,开口就用英文介绍自己,语速飞快抑扬顿挫,老师满脸茫然,呆呆鼓掌。

他和保姆走在街上,星探想介绍他当童模。他竖耳朵听了一会儿,响亮回答:我零花钱都比这个多。

父母带他去拍戏,连拍几条都是一次过,老戏骨都主动来找他合影,皱巴巴笑脸贴在乔慎不高兴的小脸蛋边上。

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人们对孩子的演技有最大限度的宽容。

孩子哭,孩子笑,都能引出观众最贴心的反应。哭得有多惨,收视率就有多高。年代剧《大院人家》播出后,大家都夸他演得好。

于是他接到的每一个戏都雷同:年代背景,惨兮兮的童年,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丢,哭个没完没了。

乔慎长大后不想哭了,锦绣前程急速黯淡。

但没关系,他身后有强力支撑。

他参加节目,读网友毒舌评论。有个人说:乔慎最大的天赋和最糟糕的命运,都是“有钱”。

他问镜头后的人:有钱不好吗?

这一段被完整播出。真诚是真诚,但真诚得很可恨。乔慎被涂斯拎去上三万块钱一节的情商课。朽木难雕,老师最后给出三个字建议:少说话。

但此时不说不行。乔慎字正腔圆,试图证明什么似的:“我是乔慎。”

女人拉长声音:“哦——”

她脸上并不是感兴趣或者惊奇的表情。乔慎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你好,我叫陶南屿。”

乔慎握住了伸过来的洁净瘦削的手,赞她名字好听好记。

能交到这样一个不认识自己的朋友也挺好。乔慎心想,也许这趟假期值得……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大明星?”陶南屿笑着,“拒绝的话,我就告诉所有人大魔王沈沧溟的坐标。”

乔慎立刻收手:“沈沧溟从不受人威胁。”

陶南屿:“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她好坦荡,语气和表情完全没有威胁的恶意,眼睛笑得弯弯,在“很小”上加重语气。

乔慎嚼着那十分耐嚼,又相当好味的鱿鱼干。他一定是太过无聊,居然真的问:“什么忙?”

陶南屿指向岛上唯一的山:“挖坟。”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的一年好,这次写了个很奇特也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希望你们也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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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标准包子脸、冷杉和夏宁的地雷,请尝尝好香好香的烤鱿鱼干。

第2章 陶南屿:我看过你的裸体。

◎陶南屿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

乔慎以为自己听错,半晌才重复:“挖坟?”

陶南屿熄灭烤炉的火,示意他跟自己走。

乔慎当然没有移步。他惊奇地看陶南屿背影,因为对方太过于理所当然,他甚至以为这是什么隐藏了机位的综艺,专门偷拍路人反应。

但这小片沙滩上只有他和陶南屿两个人。陶南屿回头看他时他犹豫了。

他刹那间想起算卦师父提醒过什么。

“把话讲清楚。”他对陶南屿说。

过去岛上盛行土葬,渐渐衍生出一个习俗:新死之人需在祖坟外找个风水合宜的地方下葬,五年后血肉化尽,再拾骨移入祖坟。

陶南屿母亲过世五年,她今年清明回家,正是为了做这件事。

“一定要在晚上挖?”乔慎问,“没有人帮你?”

“就是今晚,而且必须由孩子亲手去挖。”陶南屿认真道,“家里人还有其他事,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完成的。”

乔慎:“不一定需要我。”

陶南屿:“别人不行,必须是你。”

乔慎:“为什么?”

陶南屿诚恳:“我妈妈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拍的《苦葡萄》,她每年都要看。”

《苦葡萄》是乔慎当主角的第一部 电视剧。《大院人家》里他是男主角的童年时期,《苦葡萄》中他是绝对的主角,是在饥荒年代背着弟弟妹妹的尸体,艰难寻找父母的七岁小男孩。

“葡萄”是主角的小名,他回乡的路程被眼泪泡得酸苦,是乔慎演戏生涯中哭得最多次的一部戏。他本来就有一双葡萄般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拍完播出,大江南北没人不知道“葡萄”,没人不为“葡萄”哭过。

乔慎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过“葡萄”。他不禁再次打量陶南屿。

看陶南屿的反应,她显然早就晓得自己身份。但她说话、行动都超出乔慎可理解的逻辑。

这种接近的方式让乔慎感到新鲜。他心头涌出“果然如此”的雀跃。

他正了正帽檐,望向陶南屿背后的小山,听见陶南屿喊:“‘葡萄,跑啊!’”

浪涛的呼吸中,她年轻蓬勃的声音汽笛一样响亮。

乔慎笑起来。陶南屿倒退着走,哼起《苦葡萄》主题曲。

“葡萄,跑啊”是剧里的名台词。男孩葡萄在路上无数次奔跑、跌倒,帮他的每一个人都这样鼓励他。他在大雪中背负身上两条小小尸体,忽然爆发力量,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葡萄,跑啊。葡萄,跑啊!

拍那一场戏的时候,剧组里的人也这样在镜头外为他加油:葡萄,跑啊!!!

小小的脚掌踏过雪地,在山谷的积雪里留下红梅一样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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