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对着她缓缓摇头:“便是我这会儿半死了又能怎样?姑娘她现在这样……我倒情愿我当时就死了,还省得连累了我家里父母兄长。”低垂着脑袋,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安儿是家生子,一家都是王家的下人,在王府里也算有些体面,谁知道竟会生这样的事,为着王熙凤,王子腾夫人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家人的。安儿想起大夫刚才说,她是一根肋骨断了,腰骨也伤到了,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日后坐下病来,一辈子受苦。可她一个人受苦算什么?带累了全家人,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前头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若当时她再勇敢一点,哪怕是豁出命去救下王熙凤,这会儿最少家里人还能得点赏赐,在府里更有体面……
柳翠扶着她,想哭又不敢,怕露出形迹来,到得里面被王子腾夫人现,自己都得吃挂落。可大家自幼相熟,这么多年的姐妹,如今安儿眼看是逃不开责罚了,她心里,如何能好受?
到得门口,安儿不敢再叫柳翠扶,长吸口气,忍住了恨不能立时倒在地上的疼痛,强撑着要往里走。可她身上的伤本来就重,还跪了那么久,才几步路,就又要栽倒在地上,柳翠干脆和另一个丫头一块儿过来架着她,把人往里面拖。不定看安儿这模样,太太还能网开一面呢。
可王子腾夫人这会儿为着王熙凤都快着急冒烟了,哪还顾得了一个下人好不好?冷眼瞧着安儿,也不说别的,只问她:“当时惊马时什么情况?马怎么惊的?你怎么会先摔下去?姑娘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安儿扣头说道:“惊马的时候小的正和姑娘一块儿在车厢里坐着,是外头车夫惊呼一声后马车就受惊了狂奔起来,我和姑娘现后出来,马已然在狂奔,车夫极力稳定受惊的马,可一点效果都没有。后来马车撞到了路边,小的就被摔了下来昏了过去……小的摔下来时姑娘还是好的,再到后面,小的就不知道了……”
说了等于没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王子腾夫人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对着安儿冷哼道:“我把好好的姑娘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安儿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磕着头,哭道:“小的不敢辩解,没照顾好姑娘,是小的错,请太太责罚,小的不敢有半句怨言。”
王子腾夫人心头烦躁,见着她这样,越来气,叫了左右赶紧把她拖出去:“先拉回府里去,我回头再处置。”等人把安儿拖走了,又问起那车夫:“那人现在在哪儿,受伤了?”
丫头回答说还被关着呢,好像受伤不轻,王子腾夫人本就要把人提上来质询,谁知柳翠急忙进来,说道:“太太,姑太太那边来了人,说是姑太太难产了!”
184第一百八十四章
王氏躺在床上,听着稳婆说她可能难产的时候,因为疼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再大的疼痛,在听到难产,可能会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就都不算什么了。
王氏后悔了。她怎么会这么蠢,想出个惊吓早产的主意来?要不是她偷偷喝了催产药,现在孩子肯定还在肚子里,指不定到时顺产,她就不会难产了呢……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萦绕不去,后悔莫及的懊恼叫王氏更加没了力气,稳婆站在床边都快哭出来了:“太太,你这会儿可不能放松,你得用力啊!”
张稳婆在京里也算有些名气,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接触的各式人家都有,最麻烦的就是这种官宦人家。寻常百姓家要遇到个难产或者孩子没了,不过背后埋怨句稳婆不好,还能把人怎么样?可要搁官宦人家遇到这种事,明面上不说,后面还不定怎么迁怒呢。稳婆只懊悔自己不该一时贪心那丰厚的赏银,想着王氏都是第三胎了,定没问题的。却忘了王氏上一胎生孩子,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下自己怕是讨不了好去!
屋里另外一个李稳婆跟张稳婆都是同一个想法,在床边看着王氏神不思属,力气也弱了,急得是一直叫唤:“太太,你可要坚持住,你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这怀胎十月,你忍心在这最后一步耽搁了他吗?”
可正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王氏,此刻害怕担心后悔还来不及,哪听得进去她素来不屑一顾的升斗小民的话?她抱着肚子,反而默默掉起泪来,嘴里还咬着软木,一边忍受着生产时的剧痛,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一边二房如今的颓势,只恨兄长太过冷血无情,当年父兄执意要把她嫁给贾政这个没用的次子,到了如今,还要把她作为弃子放弃,转而支持侄女——要不是长兄不仁在先,她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昧着良心暗下动手脚害了自己了的亲侄女?
也不知道惊马之后,王熙凤怎么样了?好在那马夫自己已经提前吩咐过了,便是凤丫头侥幸无恙,他也会在最后动点手脚,总之不能叫凤丫头完完好好,最后跟自己作对……
越想越恨,越想越委屈,王氏只恨自己命苦,摊上的父兄为了利益,根本不管她这个血亲骨肉,嫁的丈夫又没用,科举科举考不上,当官当官十几年爬不上半级,儿子那么孝顺懂事聪颖,就因为父辈不争气,结果叫大房的那个孽种压得死死的……
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李稳婆张稳婆看到王氏哭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奶奶你不把精力放在生产是,跟个生头胎的好像才进门的小媳妇一样哭什么?你都快要抱孙子的人了,前头两个孩子都快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这时候了,还不知道个轻重?苦多了,哪来的力气再生孩子?只怕整个人都要哭蒙过去了。
张稳婆几乎是哀求着王氏振作了:“太太这会儿可不能哭啊,别的不说,小心以后落下病根来。”生产和月里都是女人最要注意的时候,有时候生产时一点小错,都可能会给以后留下病根,王氏这会儿哭得这么厉害,要真是不好,她们这些接生的稳婆,还能讨得了好?
官宦人家,随便对外说两句这两个稳婆不好,她们以后也别想再接到生意了,那家里的生计怎么办?
张稳婆李稳婆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接了这么个不省心的活呢?看着多雍容的一个官太太,生孩子的重要时刻,倒闹起了新媳妇的小脾气。
可王氏情绪正是波动的厉害的时候,光凭张稳婆和李稳婆两个人,哪能劝得住她?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还在肚子里出不来,张稳婆李稳婆都吓到了。
没奈何,张稳婆只能出来问贾母的意见。
贾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对于媳妇,她向来可有可无,有儿子在,还怕少了媳妇孝顺吗?可她的孙子就不一样了,自来多子多福,老大有两个儿子,贾瑚明摆着是出息了,贾琏呢,虽然读书不怎么好,可先生也没贬过,说是举人不知道,中个秀才还是没问题的。他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中举也未必就没有出路,贾琏又是能言善道,聪明能干的。有时候贾母想起来,都给老二捏把冷汗,贾珠便是再好,一个人单打独斗,哪斗得过贾瑚贾琏两兄弟齐心?
自打王氏有孕,贾母就天天在佛前祷告,期望这胎是个儿子,将来贾珠也好有个帮衬。
可这会儿看看王氏这个败家婆娘在干什么?都要生产的紧要关头了,她还哭哭啼啼的,连个事情轻重都不知道!
对孙子的重视压倒了贾母对于产房不吉利的厌恶,拧着眉头走进屋子,才进门迎面就是一阵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贾母眼底的不满更甚,两个媳妇先后给她生了四个孙子,她还从来没有进过产房。如今倒好,开了个先例。心里开始就存了不满,见到床上咬着软木哭得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会儿时间不对,贾母非得狠狠呵斥她一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