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清亮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他回过身，目光正撞进一对含泪的眼眸。
少女小步走近柜台，泪眼望着他，不知所措地嗫嚅：“叔叔，我同桌说，要去宰了王强。我不知道他妈妈在哪打工，也不知道该找谁，我不想报警，那样他就毁了。你不是说要帮忙吗？快想办法拦住他吧。我不知道他从哪得知了小三的住址，一放学就跑了，我追不上他。”
这一连串的“不知道”，让乌善小心里一沉，凝重地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去。放心，我知道他去哪了，我去找他。”
“带我一起去吧。”少女抓着书包带，焦急地原地跳动。
“不行，你父母会着急。”乌善小抓起手机和钥匙出了门，转进隔壁的“嗳嘿嘿”，想招呼好友帮忙。可是，白清波正接待几位组团来的顾客，声情并茂地介绍硅胶娃娃。
“抱歉，不能试用，不然没法卖了，这哪有试的。您再看看这款短发的，多么飒爽可爱，声音也好听，内置智能聊天系统，让你体验灵肉合一，脸部材质还可以化妆。团购我最多打九折……小本生意，不能再低了，哎呀都不够进价的……”
乌善小退出去想了想，拨通温寒的号码，对方竟然秒接。一分钟后，男人穿过马路跑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乌善小看向共享单车，狠了狠心：尼玛，还是打个车吧。那少女也不吭声，默默跟在后头。他们上了出租车，她也坐进来，倔强地仰着一张素净漂亮的脸。
“你这孩子，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我长得好看，不代表我就是好人啊。”副驾座的乌善小叹了口气，系好安全带，由她去了。
温寒侧目，笑着打量她，问：“跟你同桌和好了？”
“没有，我一整天都没跟他说话哦。”她牵起嘴角，显然对自己的处理方法很满意。
“那你怎么知道，他要去咔嚓了王强？”
“我不跟他说话，可是他说的话我都在听呀，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在看。”少女笑了笑，脸色羞红，又愤懑地抿唇，有点懊恼于自己对同桌的过分在意，“唉，总之你们这些大人不懂啦。”
“我懂啊，大人也曾是小孩子啊。”温寒悠然一笑，落在副驾座的余光意味深长，“我小时候，被一只笨鸟砸中了头。然后就开窍了，聪明了，什么都懂了。”
“笨鸟”回眸瞪他一眼，龇牙咧嘴，用夸张的唇语反驳：“我，不，笨！”
进了小区，乌善小为了照顾步幅小的少女，特意放慢脚步。她却在他后背使劲推了一把，说：“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王强的车。”温寒抬手一指，百十米外，有辆黑车刚刚拐过路口，隐入楼群之间。
“快跑！”少女急切地低喊一句，拔腿就追，跑得像只羚羊，乌善小差点没跟上。
在车库对面的健身器材区，他看见了少年。书包放在脚边，书本摊于膝头，正弓着背写作业，发育期细长身体的宛如螳螂。
待黑色豪车从他身旁经过后，他从容地整理书本收进书包，抬起视线，目光冷厉如三九天屋檐下的冰。
等车头完全倒入车库，他将书包背在胸前，走到车库门旁。他背靠墙壁，手探进包，缓缓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在视线死角处静候王老板。稚嫩的喉结紧张地滑动，但握锤的手一抖不抖。
他心意已决。
“哎哎哎，哎我去——”情急之下，乌善小和少女的脚绊在一起，俩人张牙舞爪，同时摔进绿化带，四脚朝天。
一道矫健的身影疾速掠过，转眼已狂奔至少年身边。他先夺下锤子，又将对方夹在腋下，强行带离车库区域。
“嘶，放开我，放开我！”少年不敢高声，只是低吼着胡乱踢打，却扳不动铁钳般的手臂。随后，温寒又单手扶起卡在绿化带里的二人，表现堪称全场最佳。
良久，王老板才揽着情人的腰走出车库，浑然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女人磨磨蹭蹭，似乎不愿回家，看来是被昨晚的事吓着了。
俩大人俩孩子坐进小区花园的凉亭，少年神情冷漠，缄口不语，而后竟然又取出作业来写。
乌善小看一眼温寒，刚要开口，便听少女带着哭腔尖声质问：“你咋这么傻！我都要急死了！”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少年面无表情，将习题册放在木质长椅，飞速写着数学题。
“没错，我说过，再也不理你了。”少女看向乌善小，“叔叔，你帮我问问他：你咋这么傻！然后再帮我说：我都要急死了！”
扑哧一下，温寒单手掩面，发出与他硬朗外表不符的笑声，接着用手肘怼怼发愣的乌善小：“快点帮忙转达啊。”
“她说，你咋这么傻，她都要急死了。”乌善小做完这句不必要的同声传译，忽觉一种酸涩而美好的感觉陡然刺出心底。
多么懵懂干净，纯澈无暇的情愫啊。
他蓦然感到寂寞。本来，他对恋爱没兴趣，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经营感情。更何况，他可能就要发配去动物园了。
爱，究竟有什么魔力？
当初，那个用一滴泪给了他慧根的神女，为了俗世的爱情甘愿放弃洞天福地的生活，永恒的美貌和生命。成仙和恋爱，他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你们以为，我是报私仇？”少年的嗤笑勾回他的思绪，“才不是的。”
“叔叔，问他，那是为了什么？”少女仍在怄气，根本不去看那少年，又惹得温寒发笑。乌善小不禁想：这男人长得不好惹，笑点却挺低。
“你同桌问：那是为了什么？”他准确地“翻译”过去。
“我想明白了，我爸的赔偿，王强会一直拖着。”少年转着笔，说得头头是道，“他怕正常赔了我们，过去事故的受害者，和未来事故的受害者，都会要求全额赔偿，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今天我敲死他，从此以后，全城所有工厂的老板，都不敢再像他这样。在欺压工人前，他们会想起王强的死状，会掂量掂量，自己是爱财还是爱命，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那你自己呢？”少女发出诘问。
于是，乌善小也跟着说：“你同桌问，那你自己呢？”
“去自首，然后在少管所里接着学习。”少年的声音弱了下去，不舍地瞥一眼少女。后者默默掉泪，不再说话。
乌善小问：“傻小子，那你家人怎么办？”
“几锤下去，事情闹大了，我家的事自然有人管，还会有爱心人士捐款呢。”少年对答如流，“总比这样僵持着强。”
“你怎么知道，王强的情人住在这里？”
少年在习题册写下一行行证明过程，不慌不忙地说：“我猜，她新得到个钻戒，肯定会在网上炫耀。我就把社交软件的搜索条件选成同城，输几个关键词，一下找到了。原来，钻戒是她24岁生日礼物。
然后，我用她的网名，去别的网站搜同名用户，有一个网站没有隐藏邮箱。我试了试，发现邮箱登录密码是她的网名加生日。那里面，有她过去的工作邮件，其中就有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