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书生的目光悠远平静,丝毫不觉得受到冒犯。
山美歪头看着他,心想:他怎么都不生气啊?看着不过二十来岁,怎会有如此定力?要是家里那只恶狼敢这样挑剔,早被老子扔出去了。
山美觉得无趣,正色道:“给我们看看你的书,教我们识字吧。”
书生点点头,露出真诚的微笑:“不如,就先学你们自己的名字。对了,我姓李,可以叫我李秀才。”
“你是秀才,那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山美笑嘻嘻地问,并非揶揄,是真的好奇。
对方依然不生气,只是叹息道:“一言难尽……”原来,李秀才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在城里活不下去,这才在上月搬到乡下无人居住的破屋。
大肥鹅看着摞在墙边的书,问:“那你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继续考功名?”
“身体欠佳,恐怕力不从心。”
“那还读什么呀,又当不了官。”
李秀才仍不以为意,只是挽起打了补丁的袖口,拿起半截墨条,默默地在砚台上研墨,苍白的唇边浮着温润的浅笑。
山美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粗陋的墙壁上居然还挂了几幅画。
山水,亭台……目光转向其中一幅时,他不禁怔了怔。画中,一只蓝喜鹊正凌空与灰黑色恶狼缠斗,栩栩如生,仿佛眨眨眼就会动起来。左下角有这幅画的名字,不过他不认识。
“这是你画的?”他错愕地问。
“几年前,我与家人外出探亲。”李秀才悬着细瘦的腕子,有条不紊地磨动墨条,“乘车路过山脚时,听见远处的草里有动静。掀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一只巨犬在追喜鹊,喜鹊扭头去啄它的眼,场面很有趣。回家之后,就随手画了下来。”
山美大笑起来:“哈哈,这是狼,不是狗。”
“那是我无知了,我没见过狼。”
山美隔着衣服挠了挠大腿上顽固的疤痕,感到非常奇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不曾想,他以为早已逝去的一瞬间,竟被笔墨留住了。
也许,这就是书画、典籍存在的意义?
另一边,大肥鹅在李秀才的书山里翻看,终于找到一本看得懂的,夸张地大呼小叫:“天呐,你一个读书人,居然看这种奇怪的东西!”
李秀才脸一红,劈手夺过那本《春宵秘戏三十六式》,慌忙解释:“这是你朋友送我的。”
山美戏谑地笑了:“不是我,我没有。”
接着悠哉踱步,摇头晃脑,懵懵懂懂地念起在市井间听到的打油诗,来捉弄对方:“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姓倪(泥)。”
李秀才的脸红得滴血,大肥鹅先是跟着脸红,接着噗噗噗地笑出声来。
“你们,你们……”老实的李秀才有口难辩,用衣袖掩住口鼻,一阵剧烈的咳嗽,靠坐在床边险些昏厥。沉默半晌,才说接着教他们写名字,问他们真名实姓。
“我真的叫浅山岭第一美人。”山美整整艳丽的杏黄色沙袍,嫣然一笑。好友也跟着道:“我也真的叫野云渡大肥鹅,就住在野云渡旁的芦苇荡。”
李秀才盯着他们,又瞥向自己方才在看的书,那是一本志怪类杂记。蓦然间,他似乎懂了什么,微退半步,眸中闪过惊惧,很快又转为从容。
“也罢,我始终坚信,有教无类。”他笔走龙蛇,将二妖的名字写下,分别交给他们,让他们回去自行临摹。
“多谢啦。”山美揣好名字,觉得该打劫去了,便牵着好友的手告辞,顺便把门板装好。
李秀才将他们送出小院,长身玉立,心平气和道:“方才,你们笑我家贫,而我本可以笑你们目不识丁,但我没有。因为,如果有机会念书,没人愿意做个粗人。我安贫乐道,能体谅这世间的一切,无论何时,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心里都是宁静平和。你们问我读书何用,我想这便是吧。”
山美哑口无言,一张利嘴张了张,却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强词夺理:“我不信,你什么时候都能从容不迫。我,我——”
他目光落在鸡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钳着膀子拎在手里:“我打劫你了啊,你的鸡我抢走了。”
李秀才平静地抬抬手:“如果你需要,就带走吧,我送你。”
“我不要你送,我打劫你!”
“不,我送你。”
山美愣了一下,红唇微抿,哼了一声,拉着好友走了,身后传来李秀才清朗的笑声。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他是安于现状、知足常乐的,他的灵力修为远不如其他妖怪,因为他本就是山野间极其普通的鸟儿,被神女泪砸中撞大运才有了慧根。
听说其他山头的狐妖修炼出第三条尾巴,蛇妖化成了蛟,他非但不嫉妒,反而愈发觉得自己幸运。
可是,一个病恹恹手无缚鸡之力,一穷二白,连他年纪的零头都不够的小书生,为何会让他有挫败感?
他没去劫道,与好友分手后径直回到洞府,把手中乱扑棱的大公鸡丢向十郎,打算看看“活鸡喂狼”这项表演。
然而,十郎却叼着鸡,一瘸一拐地走出洞去,躲在草里吃完了才回来。他问它,怎么不当着自己的面吃东西了。它舔着嘴角的血,淡淡地答:“太狰狞了,不好看。”
“呦,还挺腼腆,哈哈。”
山美仔细检查它的伤势,换药时把方才在李秀才家发生的事讲给它,包括那首打油诗,边说边咯咯笑。
十郎默默听完,也沉声笑了:“好一个左手换右手……你懂的比我想象中多,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都多大岁数了,当然什么都懂。”山美觉得累了,把下巴搁在它的大脑袋上,搂着它毛茸茸的脖子歪头遐想,一副天真有邪的样子,“你说,人所追求的是春宵一刻背后的永恒。但我还是不懂情和爱是什么感觉,也想不通,神女怎么会不喜欢洞天福地的生活,非要和凡人过苦日子,好傻。”
十郎绷紧身体,叹了口气:“以后别随便对其他男人说那样的诗,太过轻浮。”
“玩笑而已。”山美不以为然。
“那也不行。”它语气冷峻。
“跟你有啥关系?你又不是我爹。”他微恼,松开它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预告:在温十面前,小小开始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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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听说我没有情根?
“这就生气了?我变戏法给你看。”十郎静气凝神,阴鸷的黄色眼珠盯住刮进洞来的两片树叶,于是它们便像蝴蝶般抖动叶片翩翩起舞,飞出洞去,被风吹散。
山美叹为观止,转瞬便忘了方才的不悦,又搂住它的脖子,问这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