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徵……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想骗我心软,让我动情,让我输了那个赌约……”晏霄声音哽咽,“好,我认输……是我输了……”
“公仪徵……”
“我疼……”
——你受过的每一道伤,都会在另一人心上刻下同样的痕迹,这就是心疼。
——是会让人甘愿承受毒虫噬心、烈火焚心、万箭穿心的痛。
那些他说过的话,她此刻终于明白。她受过世间一切苦痛,唯独不知何为心疼。直到此刻将他拥入怀中,那种令人绝望的剧痛漫上心头,无知无尽无休,她才体会到他口中的疼。
比无间地狱更让人痛不欲生,难以忍受,摧毁了她心中的坚冰,在至柔至软的心尖刺入最深的一刀,让她忍不住开口喊疼。
他应该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亲吻她的眉心,安抚她,轻哄她,而不是像此刻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她怀里,任由她颤抖着流泪。
晏霄抱着公仪徵,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一滴泪划过脸庞,她抬眼环视那些陌生的面孔,眼中翻涌着悲痛与憎恨。
“是公仪徵救了你们。”晏霄哑声说着,“他的命还给你们了。现在,以后,他都只是我的人了。”
她转过身,缓缓朝山门走去,这一刻,无人敢拦。
但有一个身影却在此时出现了晏霄的去路上。
“滚开!”她眼中迸射出恨意与杀心。
“我是明霄法尊。”明霄法尊目光沉痛地看着几乎失去生机的公仪徵,“我能救他。”
晏霄一怔,凤眸渐渐亮了起来。
“你没有骗我?”晏霄声音轻颤,压抑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他身怀道骨,又有九转金身护体,一息尚存,我便能竭力将他救回。”明霄法尊声音坚定,让人不自觉便生出信赖。
“好,我信你!”晏霄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将公仪徵交到明霄法尊手中,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明霄法尊抬手抚上公仪徵眉心,一股灵力涌入神窍,吊住了最后一缕神识。
他本是在后山闭关,被外界惊扰了清修,不得已打破了规矩出山查探,不想竟目睹了公仪徵神魂的消亡……
还好,还来得及。
天生道骨护住了心脉,九转金身留存了一缕神魂,他气息未绝,便还能救回!
晏霄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公仪徵,又问明霄法尊:“他什么时候能醒?”
“七日之内,或有希望能醒,但要完全复原,须得三年五载。”明霄法尊声音沉重。
晏霄稍稍松了口气,明霄法尊这么说,定是有十分的把握,只要公仪徵能活过来,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好,我信你,你治好他!”
晏霄倏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看向高座之上一众法相,冷厉的声音在道场之上响彻:“今日,是公仪徵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你们,任何人敢对他有丝毫怠慢,本座必屠尽七宗,为他报仇!”
晏霄撂下此言,最后看了公仪徵一眼,不舍地收回目光,拂袖而去。
“尊主,等等我!”拾瑛挣脱了黎缨的手,焦急地追随晏霄而去。
七煞也紧随其后,无人敢再阻拦。
一场喜事,只余满地荒凉。
舒月倚梧桐,晏霄脸色发白地半跪在树下,捂着心口,猛吐出一口心血。
“尊主!”拾瑛红着眼眶,轻手轻脚地扶着晏霄坐下,又拿出帕子帮她擦拭唇角的血痕。
晏霄微微合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魂承受着业力的反噬,让她痛不欲生,仿佛有无数的厉鬼正在撕咬她的神魂。
那些被厄难书吞噬了的业果,成为她力量的来源,也成了她痛苦的根源。
厄难书的力量不是她一介凡体所能承受的,道骨能护着她的心脉,让她近乎不死,但也只是让她在濒死的线上承受更久的痛苦。她曾经想过,或许这就是厄难书选择了她成为宿主的原因,这世上很难找出第二个比她更能承受这些罪业的人了。
“尊主,你是不是疼得很难受?”拾瑛带着哭腔问道。
“疼……”晏霄恍惚地睁开眼,“是啊……”
她心口疼得厉害,胜过神魂撕裂的剧痛。
鲜血不断地从唇角溢出,染红了整块方巾。
拾瑛手忙脚乱地从芥子袋中翻找灵药。
地上堆了十几个瓶瓶罐罐,有的是公仪徵留给她的,有的是微生明棠留给拾瑛的,拾瑛无措地颤声问道:“尊主,哪一种药能治好你的伤?”
晏霄怔怔看着那一堆凌乱的药,伸出手按住了一个方形的木匣,指尖的血染红了木匣,颤抖着打开,却是一盒子的糖球。
她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失神地看了片刻,方才缓缓投入口中。
甜味融进了血腥之中,缓缓地驱散了苦涩。
她的伤因业力而起,因情动而痛,药石无灵,或许这糖球能解半分心痛。
那是一个小姑娘给过她的一丝善意,让初入人间的她感受到这世间的美好。在小姑娘简单的世界里,没有糖球不能治愈的难过,她虽然十分不舍,却还是将自己的珍宝赠给了她,赠给了她一份欢喜。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想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公仪徵所做的一切努力。他希望她爱上他,亦希望她热爱这个人间,他带她领略世间的万般美好,亘古不变的明月,稍纵即逝的烟花,入口香醇的美酒,热情友善的师友,还有缠绵悱恻的情爱……
她曾短暂地爱过这个人间,直到她发现,这个人间并不爱她,她本不属于这里。
揭穿了表象,知道了她的身份,因为她身上烙印着的阴墟二字,因为她拥有着凡人无法抵抗的业力,那些善意便都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厌憎与恐惧,猜疑与敌意。
那些畏惧忌惮的目光环绕着她,即便身处黑暗,目不能视,她仍然可以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恶意。那一刻她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是人间,还是阴墟?
不,人间和阴墟,又有什么区别……
情感冲昏了理智,她仿佛又回到了无间地狱,回到了孽火烧灼的阴墟,她失控地唤出厄难书,想要这个破开禁锢她的封印,埋葬这个充斥着敌意的人间。
但是公仪徵拦着她。
那一刻她甚至想将他一同杀了,却听到他说——我担心的是你啊……
轻轻一句,击溃了她的心防。
他怕她背负业果,受无尽轮回之苦,生生世世,永堕阴墟。
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知道她的身份,却从未对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冷意,哪怕与道盟为敌,他也坚定地站在她面前,与她并肩而立。
——公仪徵……
晏霄无声地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与思念。
那颗糖已经化了舌尖,却丝毫没有减轻心头的剧痛。
“十殿阎尊,叱咤天下,威慑七宗,竟会沦落至此。”一个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三分张狂的笑意。
拾瑛与七煞防备地转头面对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