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一生寻寻觅觅,躲躲藏藏,就算习得血宗禁术也不敢施用,正如晏霄所说,那都是拿捏人心的旁门左道,唯有这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力量,才能真正震慑天下。
谢寻迷醉于对力量的掌控,看着那众生眼中高高在上的七宗掌教在自己手下狼狈应对,他不由得猖狂大笑。
“神凡有别,凭你们这些人,是不可能战胜厄难之力的。”谢寻倨傲笑道,“潋月道尊为何不敢出面?听说她身受重伤,受困于四夷门,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曦和尊者脸色微变。
“今日先灭七宗,再诛道尊!”谢寻眼中浮上狠厉之色,“昨日已去,新尊当立,此夜尽头,便是属于我谢寻的明日了!”
他苦苦煎熬的几十年,便如这幽暗冰冷的长夜,那一双双鄙夷嘲弄的眼睛,夜夜于梦中窥伺。他活在一个虚假的皮囊下,冠着不属于自己的姓名,挂着虚伪的笑容,装出一副仁义的模样,忍耐越久,杀性便越重。
他也想过当一个刚正坦荡,如谢枕流那样的剑修,他天资卓绝,那才是他应有的剑道。如果不是谢枕流的偏见,拥雪城众人的傲慢,此刻的他应该已从谢枕流手上接过掌教之位,成为拥雪城的城主,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七人之一。
但既然他们认为他不配,他便也不要做这一教之主了。对,没有人配与他平起平坐,在他之上,更不需要有一个道尊!
他才是这世间唯一的尊者!
九霄风雷动,四海波澜生,厄难之力席卷八方,自上而下的威压让方圆百里响彻雷鸣之音,如古神怒吼,天地悲鸣!
曦和尊者与空吾尊者退避其锋,脸色越发凝重。
“先杀阎尊。”
空吾尊者当机立断,八臂法相调转方向,朝着晏霄当头拍下。
谢寻的力量来源于晏霄,而晏霄受血咒之故,被剥夺了力量,肉身更是受到血咒侵蚀,灵力凝滞,可以说是带伤而战,发挥不出一半的力量。只要杀了晏霄,谢寻自然也会失去对厄难之力的掌控。
谢寻刚要阻拦空吾,便被曦和尊者拦了下来。谢寻大怒,眼中杀意暴起,挥手之际挟雷霆之力向曦和尊者劈落。
然而一道符文密布的结界挡下了他的攻击。
谢寻愕然转头看去,只见公仪徵站在不远处,执扇而立,凭虚御风。
晏霄冷漠地看向公仪徵:“公仪徵,你答应过我,永远站在我身边。”
她封住了公仪徵的神窍,没想到还是被他冲开了,在最后的关头,他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
公仪徵手握春秋,温润的眼眸浸染了月色的凄清与悲凉。
“是。”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空吾尊者的法相无人阻拦,与黎火神箭同时而至,然而本该击中晏霄的两股力量却遇到了无形的屏障,于夜空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天衍罗盘在空中浮现,徐徐转动,镌刻其上的星象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接下了这两道凌厉的攻击。
“公仪徵,你究竟站在哪边!”空吾尊者皱眉喝道。
晏霄看着他微微苍白的俊颜,不禁笑了起来,凤眸中浮上讥诮与嘲弄之色。
“你想杀我,也想救我。”晏霄嗤笑一声,“但是两者你都做不到。我生死两难……”她眼中掠过一丝悲怆,“你爱恨两难。”
“我入人间,未杀过一人。”晏霄的声音幽幽响起,“都是你们咄咄相逼。”
“你不该放出十万邪修为害人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晏霄意识有些昏沉,分不清声音从何处传来。
“是你们将这些邪修放入阴墟。”晏霄冷冷一笑,“那里本不是地狱,是你们将那里变成了地狱。你们要是如自己所说那般的大义凛然,为何不进阴墟诛邪,维护你们口中所说的道与义!邪修有罪,那鬼奴又做错了什么,生在阴墟,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吗?侥幸活下来,就该背负恶人的罪名吗?”
晏霄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日月不曾照耀阴墟,你们的道,也不在阴墟,那便让我来践行自己的道吧……”血咒于体内肆虐,侵入肺腑膏肓,她轻咳几声,任由鲜血涌出唇角,在青色的罗裙上开出艳丽的花。
她低着头看着那朵缓缓晕开的鲜红,恍惚想起了在拥雪城的夜晚,他握着她的手,在柔软的衣袍上绘制晦涩的符文。
她已忘了当时画的是什么的符文,却依然记得覆在手背上的温暖,还有冷冽的空气中氤氲的梅香。
他说过给她这世间万般美好……
但她连一捧月光也留不住了。
就连本来拥有的,也都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皆是梦幻泡影。
“她已经身受重伤了!”空吾尊者厉喝一声,“动手!”
公仪徵的入局让形势陡然逆转,空吾尊者没有给晏霄喘息之机,霸道强横的灵力如浪潮一般汹涌而去,八臂法相金光熠熠,庄严怒目。
黎缨迟疑了一瞬,也举起金弓,拉开黎火神箭对准了晏霄。
谢寻脸色一变,他意识到一旦晏霄陨落,厄难书也会随她而去,自己便再也无法掌控厄难之力了。
他奋起全力击退了曦和尊者,凌厉的剑气如上次一般穿透了公仪徵的左肩。
公仪徵抬眸看到谢寻冰冷的目光。
从来没有什么骨肉亲情,那个慈爱的父亲是他的伪装,这二十几年来的关怀,不过是因为他是公仪乾的骄傲,也是谢寻求而不对的荣耀。
一旦他失去了那道光环,便什么都不是了。
谢寻心中从来没有过亲情,那个洒扫了一辈子的杂役父亲,用一双粗粝的手佝偻的背换来他的衣食无忧,但他回想起来,只会憎恨他的一身脏污、卑躬屈膝,恨他的卑微成为压在他心上的块垒,他的身份成为他洗脱不去的烙印。
公仪徵在知晓谢寻身份的那一刻,也明白了自己在父亲心中存在的意义。
那一日的剑魂本就是冲他而来的,只是晏霄的出现让他偏转了方向。他之前未曾怀疑过雾影黑袍是公仪乾,便是不愿相信,那个慈爱的父亲会对自己拔剑相向。
人皮之下的真面目,永远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揭开真相的那一日,他失去的一切,和晏霄一样多。
晏霄挡下了空吾尊者的一掌,却被黎火神箭射穿了肩膀,与公仪徵伤在了同样的地方,在靠近心口的地方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黎火的灼痛,剑气的凌厉,他们承受着相似的痛苦,就像二十三年前的破庙之夜,他们靠着彼此,被剖开了胸膛,她心上的那块道骨接在了他身体里,她的心口空了一块,而他永远多了一份与她有关的羁绊。
那时候因为痛苦而哇哇啼哭的婴儿,如今承受着更强烈的剧痛,却笑了起来。
这可笑的宿命啊……
连她唯一的一点光,都要夺走。
谢寻的身影落在晏霄身侧,向她抛出一粒金红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