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业力自上而下地压迫,黑袍扬起,谢寻向晏霄挥出一掌,同样的力量在空中发生剧烈的碰撞,如丧钟震响,晏霄背后的云,谢寻身下的海,受到这业力的余波,同时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寻抬起头,冷冷地直视晏霄:“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力量出自同源,而你身中血咒,只会被我克制,你何必白费力气。”
他很清楚,晏霄强行吸收邪修的恶业来壮大自己的力量,但没有解开血咒,她终究只有一副残躯。咒怨缠身,在她体内肆虐,她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神色看似平静,只是因为她自幼的遭遇让她比任何人都更能隐忍。
这具身躯只是一个濒临破碎的花瓶,勉强盛放太多的水只会加速她的迸裂。
即便她身怀道骨,生机强横,也无法长久支撑。
谢寻不能让晏霄死,但她与自己生了二心,活着也会碍手碍脚。唯一的方法,就是彻底压制她的力量,让她陷入沉睡,成为一个乖巧的活偶,成为他力量的源泉。
谢寻掌心力量一吐,将晏霄逼退数十丈,晏霄尚未站定,谢寻已经追击而至。
第六十七章
这是神明的战场,是人族无法踏足的禁区。
“厄难书这样的力量,不应存于人世……”空吾尊者看着远处激战的两人,不由轻声低喃道。
黎缨神色凝重地说道:“危害众生的,不是厄难,而是人心……晏霄有此力量,却未伤过一人,即便是在神霄派时蒙受冤屈,遭到围攻。”
“但力量会人心迷失。”空吾尊者想起三百年前的血宗之祸,面上浮现悲痛之色。空吾尊者的恩师便是在那一场灾劫中牺牲。“这种力量不能落到谢寻手中。”
剩下那句话空吾尊者不敢说,但众人都明白。
杀了晏霄,谢寻自然就不足为惧了。
他的血咒已有了解药,若没有了厄难之力,想要诛杀谢寻便轻而易举。
黎缨冷笑了一声,她手上握着滚烫的解咒丹,是公仪徵刚才交到她手中的。这是晏霄赌上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一颗药,足以解救三十万人的命,却救不了她自己。
晏霄的性命来自于谢寻,谢寻的力量来自于晏霄,这是一个简单可破的活棋,也是无解的死局。
对晏霄来说,生死两难,这一生皆是如此。
北海之上,风雷肆虐,天地色变,公仪徵刚解开谢枕流等人的禁制,便听到徐音发出一声惊呼。
“天……是不是要塌了……”
至暗的黎明,连月光也被吞没了,厄难之力扭曲了天境与海域,北海瞬间沸腾了起来,漆黑的海出现了两个直径数百海里的漩涡,像是深海之下的神明睁开了他的眼凝视人间,幽深恐怖,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厄难气息。
而这双眼透着猩红的光。
那是阴墟的炼狱火海。
阴墟天眼十日一开,会在深海之下形成漩涡,但从未有人见过整片海域沸腾洞开的模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寻不安地看着晏霄平静的眼眸。
她站在风暴与漩涡之中,神色却太过平静,从始至终,就好像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我想毁了阴墟。”晏霄垂下眼眸,将暗红的火光纳入眼中,“那是我活过二十三年的地方。”
谢寻惊愕地看着深渊与火海,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晏霄有意为之。
她献祭十万恶鬼,壮大厄难书的力量,就是为了借厄难之力打开阴墟。
镇狱山上,与谢寻交战时产生的力量波动让晏霄明白,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毁灭阴墟,但两股力量的交汇、碰撞,就能产生足够大的能量,让阴墟彻底崩毁。
“你在利用我。”谢寻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毁了阴墟,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自有记忆起,便未见过天地,未见过日月,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世间本该如此。
书上说,日月光华,平等地照耀世间每一个角落,那为何阴墟无日月?阴墟不在这世间吗?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生命在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消亡,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啼哭,他们不知道这世间原来是有光的。
她生来无父无母,无家无姓,于是给自己取名晏霄。
她未曾见过日月,但她在自己的名字里藏进了日月。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却也为万物带来了生机。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厄难之力并不一定只能带来厄难,毁灭,也可以是生的开始。
晏霄没有回答谢寻的质问,她将更加磅礴的力量推向谢寻。谢寻没有选择,不抵抗,便会被杀,抵抗,便是成为晏霄的棋子,成为她摧毁阴墟的一步棋。
他已经身在局中,没有了退路。
轰然炸开的余波让两个天眼猛然一震,漩涡不断扩散,两个天眼竟缓缓合二为一。火海涌动着吞噬一切,阴墟十殿尽皆坠入火海之中。
整个空间不断扭曲、坍缩,而海眼却在不断扩大,它已经吞没了整个阴墟,似乎仍不满足,要将这个人间都吞没进去。
谢寻惊惶地向上飞去,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漩涡。
却在这时,一剑东来,清光如月,照亮了黑暗。
那是没有杀意的一剑,却也让人避无可避,就如日月光华,无处不至,极尽慈悲与温柔。
——谢枕流的破月剑!
此剑无锋,不为杀人而出。
养心百年,养剑百年。
此心名为慈悲,此剑名为——万物生。
那道清光填满了天眼,浩然一剑分海断浪,斩断了漩涡,遏止了阴墟扩散的趋势。
谢寻的身躯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在清光里向下沉去,向漩涡深处坠落。
谢寻抬起眼,看向陡然亮起繁星的夜空。
天衍罗盘于海眼之上展开,群星闪动,点点勾连,形成一幅璀璨浩瀚的星图,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一个高大修挺的身影立于群星之下,眼眸灿若繁星,他双手结印,修长的十指牵动天机,扼住了一丝天道法则。
“阵启——星动!”
霎时间,星沉地动,天衍罗盘借星辰之力向下压迫。
谢寻眼中被剑光与星光填满,恍惚间想起了拥雪城万年不化的雪色,他一直以为那里只有冻彻肌骨的寒冷,可此时却从这雪色中感受到了生机与暖意。
冰雪的尽头,是春天啊。
他忽然想起父亲佝偻的背,粗粝的手。
想起那一天清晨醒来,摆在床头的松木剑。
想起那几个夜里梦中,父亲躲在院子里磨剑的声音。
——阿寻以后一定会成为和剑尊一样了不起的剑修。
父亲布满风霜的脸带着骄傲的笑容,他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那个卑微的杂役,尽己所能地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而他却将之视为耻辱与烙印。
——谢寻,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夫君,天冷了,记得多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