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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143)

第六十八章

晏霄在一个温暖的午后苏醒过来,阳光穿过半敞的木窗,被绿叶雕琢出随意的形状,轻柔地洒落在她的眼睛上。

陈设雅致的竹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清风吹过悬铃的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一切都那样祥和而宁静。

她从床上坐起,抚摸到盖在自己身上的柔软被褥,被温暖与芬芳包裹的神魂久久无法归位,直到一阵脚步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一道修挺而柔美的身影踏着阳光跨过了门槛,玉兰似的五指拨开了花铃串成的珠帘,发出一阵清零悦耳的轻响,似乎连阳光都为此雀跃,在她象牙色的指尖愉悦地闪烁。

柔顺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脑后,只用一根素色的缎带随意地束起,垂落耳畔的碎发半掩着她的面容,光影勾勒出侧颜起伏的轮廓,她微微偏过头,露出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碾碎了星尘搅乱了柔波,没有人能不沉醉在那样的目光里,多情而动人,温暖而悲悯。

“你终于醒了。”她微笑着开口。

晏霄猛地回过神,她从未见过对方,但一个名字莫名地跳上心头。

“潋月道尊。”昏迷许久的她声音有些低哑。

“不必如此戒备。”她笑意更深,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我对你没有恶意。”

晏霄确实没有从潋月道尊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恶意,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会让人心不由己地想要亲近。

她是道盟是一个传说,她一手创立枢机楼,让修道者入世,改变了这个人间,也拯救过这个人间,却在声望最高之时退居幕后,将一切权力交给了道盟,自己避世三百年,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露面。

她在天下人心中,和神农无面像一样,是任人想象的神明化身,人们总是愿意将神明想象得更加威严肃穆,令人敬畏,即便是晏霄也未曾想过,她的存在就像是一阵清风,带着柔和的暖意拥抱万物,让人无法拒绝。

“是你救了我?”晏霄注视她灵动的双眼,哑声问道,“这里……是四夷门?”

“这里是四夷门,但不是我救了你。”潋月道尊眼中荡起一丝漪澜。

柔软的衣角擦过一尘不染的地板,她来到晏霄面前,在床畔坐下,与她平视。

晏霄的美是近乎凌厉的明艳,极具侵略性的夺魂摄魄,而潋月道尊的美却有着润物无声的力量。

一个让人不敢逼视,一个让人心向神往,她们分立于明暗两侧,相映成辉,照亮一室。

“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三百年来避世而居。”晏霄不动声色地审视对方。

“是。”潋月道尊没有否认,眼中光芒柔和轻浅,“其实三百年前,我便该消逝了,只是有一个人救了我,我这三百年都在还那一份因果。我因苍生入世,却为一人入魔,潋月道尊……三百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她只是一个象征,就像神农无面像一样,是世人的信仰。”

晏霄微蹙眉心,潋月道尊的话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或者说她不理解的是潋月道尊这个人,关于她的传说包含了太多个人色彩的想象,以至于她无法分清何为真何为假。

“这便是你置身事外的理由吗?”晏霄神色冷了下来,“阴墟不在你的人世,鬼奴不算苍生?”

潋月道尊叹了口气:“这是我无法插手的事,因为那不是我的因果,而是你的。”

晏霄闻言一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在身前一握,脸色骤变。

“厄难书呢?”她感知不到与厄难书的联系,瞳孔一缩,盯向潋月道尊,“为何我无法召出厄难书?不……为何我还活着?”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堆叠,压得她透不过气,一股莫名的恐慌又浮了上来,挤压着她心口。

她与厄难书立下契约,能够随时随地感知到厄难书的存在,心随意动,随时可以将它召唤出来,但此刻她完全感知不到厄难书的存在,似乎它已经与自己解开了联系。

潋月道尊凝视着晏霄苍白不安的面容,徐徐说道:“你与厄难书立过契约,它借你吞噬他人恶业,你借用厄难之力。而你每杀一人,便会背负一份业果,直到孽业缠身,就会被厄难书吞噬。”

“不错……”晏霄眼神微暗,覆上一层阴霾,“所以那一日在玉京,我杀了数万邪修,受因果反噬,早就应该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她早已有了赴死的决心,却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而厄难书也消失不见了。

“这世间一切,皆是自混沌而生,便离不开这因果二字。”潋月道尊抬起手,于指尖凝出一点荧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细的线,银色的光映亮她黑亮的眼眸,“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身处其中,向前看不见果,回首看不到因,便如蜉蝣朝生暮死,不知世有春秋。”

晏霄的目光追随那散发银光的细线,感受到宿命般的悸动,神色有些恍惚。

“厄难书选择了你,不是因,而是果。”潋月道尊抬起眼眸,凝视晏霄,指尖细线轻轻向她飘去,缠绕住她修长的五指,“你身上早已背负了太多因果,那是天命的气息,也是吸引厄难书选择你的原因。你欠了这世间的因果,都记在天命书上,终将由你自己偿还。”她微一停顿,声音沉重了三分,“或者……有人代你偿还。”

晏霄一惊,倏然攥住了掌心的细线,有形物质的灵力被她一握,便化为光尘湮灭于虚空。

“什么因果?谁代我偿还?”晏霄的声音不自觉地轻颤起来,她看到潋月道尊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怜悯与怅然。

“公仪徵。”轻轻的三个字从潋月道尊口中说出,在晏霄心上重重刺下一刀。

“他怎么了?”晏霄呼吸一窒,无意识地攥住了身下的寝被,“他在哪里?”

“既然你在这里,那他便只能在书中了。”潋月道尊幽幽一叹,“他背负了你所有的业果,永堕无间。”

“你胡说。”晏霄的眼神冷了下来,清亮的眼眸闪着摇摇欲坠的寒芒,只有用尽力气攥住双拳才能抑制颤抖,“他凭什么替我背负这些业果?人是我杀的,契约是我立的,这一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一把掀开了被子,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推开想要扶着自己的潋月道尊,踉跄地朝外走去。

潋月道尊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里找他?”潋月道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已经了却了一切因果,这天上地下,三界之内,再没有这个人了。”

晏霄的身形猛然站住,伸出手扶住墙,指节泛白,青筋浮现,她沉默了许久,只有背影轻颤。

“我不信你的话。”她低着头用沙哑的声音说,“我要去神霄派找他……”

她用力拨开了垂落的珠帘,走进阳光下。

清幽的小院错落地种着灵花异草,却唯有小亭畔那朵芙蓉花最为醒目,淡粉色的花瓣与绿叶层层叠叠,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芳华,花香温柔而霸道地侵占了整座花园,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