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守恒,有所得必有所失,有其因必有其果,因果报应,万世不迟。
人族短暂的一生,见不到前因后果,而千秋万世,于天命而言,皆一须臾。
逆转天命,必付出巨大的代价,凌霄已经以生生世世偿还了。
得人恩果,亦是千秋必报。
数万年前的蛮荒部落,那个被她救下的孩子,取名天弈。
他见过天柱的倾颓,见过八荒的黑暗,见过神族的专制。
后来,天弈转世而生,受灵气濯顶,成为人族第一个天生十窍的超凡之人。他手持钧天,杀上羲和神殿,以人族之力撼动上界。神族不得不再次请出天命书,改变天命,将那人封印于熔渊之下。
而这一次,承受代价的,便是神族。
神族惊恐地发现,人族不再是卑微的蝼蚁。
人族也终于明白,神族不是不可撼动的天意。
这世间的改变,靠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照亮黑暗的,靠的也不是一盏烛火,而是一点又一点的微光。
最初那一盏照亮人世的火,不会熄灭于风雪之中。
业火落入雪白的书页之中,黑色的火焰如墨水一样渗入。
能与天命相抗的,唯有混沌。
一声幽长的叹息响起,仿佛从天而降,又似从远古而来。
“天命不可违逆。”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从书中传来。
混沌昊一微笑道:“母亲让我转达一句话,天命书与混沌珠,只是秩序的守护者,不是天道的执行者。人族生天珩,天命便已不在神族。逆天命者,亦在天道之内。更何况,你是厄难,不是天命。”
他口中的母亲,便是混沌珠的化身,而他身上流淌着的混沌之气,也让厄难书在他面前无法反抗。
“你不应该留在世间,我会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混沌昊一说道。
书页轻轻一颤,良久之后,又化为一声更加怅然的叹息。
叹息声中,一个身影缓缓于书页之上浮现,由虚渺渐渐凝实。
拾瑛见状哽咽一声,向前扑去,将人抱回,落于亭中。
混沌昊一轻轻招手,将厄难书收回手中,又将目光投向亭中沉睡的女子。
他叹息一声:“她竟将另一人千世的神识纳入自己的识海之中,好深的执念……”他转头看向潋月道尊,“你知道她会这么做,你知道她进了厄难书便回不来。”
潋月道尊笑了笑:“我知道,若是我,也会如此,或者同生,或者共死。”
这世间万般苦楚,有一味名为独活。
“你知道凡人若有这么深的执念,会如何吗?”混沌昊一神色凝重说道,“人死魂消,归于天地,堕入轮回,前尘尽忘,唯有执念不散,会生生世世跟随。”
世间常有人会梦见一个地方,一个人,直到某一日亲见亲历,恍如隔世,似曾相识。
那便是执念。
然而执念并非好事,如天珩那般生生世世地寻觅,不过是一种劫难,每一世历劫,都会加剧这种痛苦。他的执念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忘了,凌霄便会彻底消散,他不相忘,亦不敢忘。
而如今,晏霄承载了天珩千世的神识,心中也生出了和他一样深的执念。
潋月道尊笑着道:“一人的执念,是灾厄,两人的执念,便是相思。”
以后的轮回里,不会只有一人在寻觅。
混沌昊一垂眸思忖了片刻,失笑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你们人族的情爱,总是千灾万劫……”他目光看向那朵木芙蓉,眼神柔和了几分,添了点点笑意,“又让人甘之如饴。”
春风骤起,花香满园,勾起人心中的漪涟。
风停之处,便是等待的终点。
玉京城中灵气昂然,这场灾劫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便如一场噩梦,梦醒了,天亮了,一切便也都过去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城里多了几棵树,而微生庄园里多了一个白发的公子。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明秀,只是发色如霜雪,无法恢复如初了。不过这三千白发似乎也无损他的姿容,反倒添了几分出尘的气度。
微生明棠没想到,曾经一句戏言会成了真,他再次为公仪徵炼制了一具血藕。
“血藕须融入本人的神魂,但公仪徵神魂已散,肉身不存,只能另寻他法。”微生明棠叹息一声,“只有神识,还是不够。”
晏霄问道:“还要什么?”
微生明棠凝视她的眼眸,缓缓道,“亲人血,情人泪。”
晏霄松了口气,眼底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我……都有。”
她曾痛恨,自己与公仪徵有血脉之亲,可看尽了公仪徵的千世,她忽然发现……这已是他离她最近的一世。
在不断错过的轮回里,唯有这一次,他紧紧抓住了她。
她终于看懂那双眼中幽深的思念与炙热,潜藏的克制与悲伤,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执着,在那一刻都有了解答。
她以为两人之间的羁绊,是二十三年前换骨的孽债,是兄妹之间连心的血脉,却不知早在数万年前,他便已陪她走过了百年,将执念刻进了轮回里。
微生明棠看着晏霄眼中深沉的苦痛,他不知道两人之间万年的纠葛,却也为这一世弄人的造化感到无可奈何的悲怒。
纵然复活了公仪徵,他们之间也只能以兄妹的关系相伴一世。
至亲,至远。
晏霄将血与泪交给了微生明棠,然而血藕却没有出现相应的变化。微生明棠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会失败……”
晏霄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颤声问道:“是不是你哪里弄错了?”
微生明棠笃定地说道:“不,我不会有错!是情人泪,还是亲人血不对?”
晏霄与公仪徵之间的深情与执念没有丝毫可以质疑的余地,难道……
他神色变幻,忽地抬起眼,紧紧盯着晏霄,哑声道:“公仪徵是不是有一缕心血在你身上?”
晏霄点了点头,她摊开手,一缕如红线般流淌着碎金的血丝悬浮于掌心。
微生明棠拉过晏霄的手,刺破她的指尖,将她的血液滴落一朵灵花之上,又将那缕心血引向花瓣。
两滴血液落在花上,鲜花却缓缓变为幽蓝之色。
“不是亲人血!”微生明棠失声道,“你……你与公仪徵并无血脉关系!”
晏霄愣住了,她怔怔看着那幽蓝的花色,听到微生明棠急促地解释道:“这灵花名为相见欢,若是亲人血相触,花色便会转红,否则便会化成蓝色。”
晏霄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微生明棠。
这句话,若是之前听到她或许还会欢喜,可是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
她与公仪徵若非血脉至亲,那公仪徵的父母是谁,亲人是谁,谁的血能复活他?
便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用我的血吧。”
晏霄猛然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