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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20)

“洞穴之中……有劳尊主为贫道挡了血虫。”公仪徵温声说道。

“就为此事?”晏霄诧异,随即失笑道,“区区血虫而已,还不是担心你受了伤拖了本座后腿,连一个宋千山都杀不了,未免堕了法尊亲传的威名。如今引凤箫应该在你手中了吧,可问出宋千山勾结之人了?”

“他应该也不知道,只是从他身上得了神霄派的信物。”公仪徵道。

“呵呵。”晏霄冷冷一笑,“阴墟之中不缺道盟七宗的叛徒,下至外门弟子,上至七宗长老,人总是有私心私欲,欲念起心魔生,不容于道盟,便落到阴墟来了。不只是宋千山,四夷门的方寒,万棘宫的柳蓉生,也都得到了指令要夺引凤箫。这阴墟啊,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没有好人。”

“这些人是自己选择了邪道,而有些人没得选。”公仪徵凝视着晏霄,想起了那洞窟中遍体鳞伤的女孩,还有无数和她一样,却早早夭折的鬼奴。他们比晏霄幸运的事,或许是更早地以死亡的形式逃离了这座炼狱。

晏霄靠着石壁,好奇地审视公仪徵,失笑道:“道长是在说鬼奴阴兵吗?他们生在阴墟是没得选,但是能在阴墟活下来的,就不会有好人,只会更恶,更狠。好人……”她嗤笑一声,“只会早早被撕碎吃了。”

“必死之地亦有一线生机,极恶之人亦存一丝善意。”公仪徵定定望着晏霄。

晏霄摸了摸下巴:“嗯……你说的倒也不错,虽然比不得你们这种满身金光功德护体的名门子弟,但本座和阴墟恶鬼比起来,确实是个大善人,从来不忍心让人死得太痛苦。”

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公仪徵或许会一笑了之,以为这不过晏霄的戏谑之言,但亲眼目睹了鬼奴阴兵的惨状,他忽然意识到,晏霄的许多玩笑之下,藏着的都是血淋淋的真实。

跟那些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奴比较起来,转轮殿上看似惨烈的杀戮,倒显得十分的仁慈。

“你有仙根道骨,若生在人间,想必也会拜入名门,备受尊崇。”公仪徵不禁唏嘘道。

“人间很好吗?”晏霄笑了笑,“那些逃进阴墟的人受不了戾风蚀骨,刀山火海,都想着回到人间。”

“人间很美……”公仪徵轻声道,“有万里晴空,千尺白浪,浮云若絮,繁花似锦……”

公仪徵的声音如一阵春风,温柔地托起晏霄的思绪,让她情不自禁地沉醉于他描绘的美好之中。

晏霄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你说的景致,我也曾在书上见过,见人画过。”她的目光越过公仪徵,看向了洞外永远阴霾的天,“他们说太阳是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球,照耀温暖着人间,我们这些鬼奴从未见过。”

公仪徵温声道:“待天眼开,我们便能回到人间,到时候你便能见到太阳了。”

晏霄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地方,声音也仿佛从虚无之中传来。

“但有时候我也想,或许我们就在太阳上,你看这底下翻腾的火海,永不熄灭,难道不是你们口中所描绘的太阳吗?”

公仪徵一怔,却见晏霄缓缓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公仪徵,我以为人心便如这太阳,离远了才显得美好,走近细看,却是千疮百孔,无间炼狱。你说呢?”

晏霄的声音轻若浮尘,却沉沉地压在公仪徵心口。他恍惚想起年少时师尊说过的一番话……

——坎井之蛙,跃不得出,自以为天只有方寸之圆。飞鸟偶至,告之蛙曰: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那时公仪徵年纪尚小,理所当然地认为坎井之蛙坐而观天,无知自满。

师尊却轻轻一叹,徐徐道——飞鸟若是生于井中,当也觉天地小。悠悠万世,茫茫众生,谁又不是困于心井,跃不得出。

生于坎井,是别无选择。而他这一番描绘,于她而言,似乎也只是高高在上的炫耀。她未曾见过他的天地,他也未曾见过她的地狱。此刻公仪徵仿佛看到了师尊口中所言的心井,他俯身凝视之时,跌落其间,当他仰望苍穹之时,看到的也只有方寸阴霾。

原来他也困在井中,无知而自大。

公仪徵苦笑摇头,哑声道:“入世而知世,原来是我错了。”

转轮殿中,拾瑛沉睡多日终于醒来。

七煞松了口气,看着拾瑛一脸迷糊,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终于醒了,那个法阵对你元神伤害不小。”

“什么法阵?”拾瑛的记忆有些模糊,她记不起悲灵血阵中的无间轮回,心头却不住地猛跳,脑海中掠过洞穴中碎片似的画面,最后定在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之上。

“啊!”拾瑛猛地攥紧了七煞的袖子,小脸激动得通红,嘴唇轻颤,语无伦次地说道,“七傻,我,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对,一定是她……那个气味那么熟悉!”

七煞担忧地看着拾瑛,怕她被邪阵伤了脑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拾瑛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那个和臭道士在一起的女人,她是尊主!”

七煞瞳孔一缩,急忙拉住想往外冲的拾瑛,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

拾瑛急坏了,直跺脚道:“真的真的,她救了我,我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虽然有一股熏香干扰,但是我分明闻到了属于尊主的气息!”

七煞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尊主没死的话……那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不用生死簿的力量杀了宋千山?”

“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尊主受了伤吧!”拾瑛气得跳脚,“你怎么那么多话啊,赶快去找尊主啊,那个臭道士一定是不怀好意挟持了尊主!把十殿所有阴兵都叫来保护尊主!”

七煞用力按住了拾瑛,沉声道:“如果尊主真的受了伤,受制于人,我们更不能冲动行事。巴屠和九藏对尊主未必忠心,若让他们知道尊主力量受到压制,恐怕会生出异心。”

之前陆幽意图不轨,便找了借口调走其他四个无常使,让晏霄孤立无援。拾瑛和七煞是忠诚地站在晏霄这边,另外两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但多半都是墙头草,见风倒。

七煞的话让拾瑛也冷静了下来,她眼眶发红,满脸忧色:“那你快说怎么办!”

“我们两个先去寻找尊主。”七煞道,“那个神霄派的道士可能就在转轮殿附近,他极有可能挟持尊主离开阴墟。”

狂风骤起,阴墟上空的密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搅动着,缓缓形成了两个漩涡。漩涡之中一片漆黑,深不可测,让人望而生畏,宛若苍天睁眼,以两个幽深的窟窿凝视这个世界。

这便是阴墟天眼,通往人间的唯一通道,每十日睁眼一次。

“密云皆为稠密毒雾,天眼之中更有万千冰刃,入内必受万箭穿心之痛。”晏霄仰望天眼,徐徐道,“元婴之下的修士根本不敢以身犯险,而元婴之上也未必能够活着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