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费尽心力帮她恢复力量,对你有什么好处?”微生明棠皱着眉头低声道。
“于我需要什么好处呢?”公仪徵握着春秋扇,淡然而从容地笑了笑,“于她有好处便行了。灵气不支,对她来说是极大的隐患,我们即便形影不离,若对上真正的强者,我也未必能护她周全。更何况,我喜欢的便是她的锋芒与桀骜,又怎么忍心看她断了爪牙,被迫温顺?”
微生明棠惊愕地看着公仪徵:“在我面前,你也不必伪装至此……我原以为你是虚情假意想诱她动心,现在看来只怕是你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也未必只有我一个人……”公仪徵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我就佩服你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微生明棠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偏偏你还从未失算过——哦不对,你在尊主身上失算过一次。我明白了,你就是这二十几年过得太过顺遂,一切都在尽在掌握,才会迷恋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喜欢比自己更强的女人。”
公仪徵不由失笑,折扇轻敲微生明棠的肩头:“微生明棠,太强不是她的问题,太弱才是我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
公仪徵那话委实扎心了,微生明棠不得不承认,与拾瑛比起来,他确实是太弱了。以前他对修行提不起劲,靠着灵花异草的滋养,这具身躯才勉强筑基,也只是比寻常人强壮一些罢了,他觉得这样也就够了。这世上还有不少可以增加寿元的仙果,他也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栽培去寻找,总能多活百来年。
可看到拾瑛重伤萎靡,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弱……若遇上强敌,他非但没有办法保护拾瑛,甚至保不住自己。
拾瑛见微生明棠低落的神情,以为自己那话说得重了,伤了他的心,她脑袋往前一凑,琥珀色的大眼睛骤然出现,猛地吓了微生明棠一跳,他身子往后一退,一时没坐稳,便要跌到床下去。
拾瑛眼明手快,立刻抓住了微生明棠的手,却忘了自己此时虚软无力,哪里抓得住微生明棠,反而被他拉着往床下跌去。
拾瑛半边身子趴在微生明棠怀里,额角磕到了床沿,发出一声惊呼。
微生明棠急忙坐了起来,将拾瑛扶回床上,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伤到哪里了?”
拾瑛揉了揉眉尾,那里被磕了一下,有些许疼痛,但对她而言倒无大碍,喊出声不过是因为受到了一丝惊吓。
微生明棠却放在了心上,拉下她的手仔细地查看她眉骨。妖兽的身躯哪有那么容易磕伤,微生明棠看不到哪里有伤,只见细腻如粉雪的肌肤,吹弹可破,睫羽微颤,一双猫眼儿瞪得圆圆的,直勾勾看着他。
微生明棠在那双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面容,不自觉呼吸一顿,心口猛地攥了一下。
“微生明棠。”拾瑛的神情意外的认真,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微生明棠,一字一句道,“其实,你也挺好的。”
微生明棠只觉得心上有几根弦被拨动了,轻轻一颤,余音袅袅。他无意识地吞咽,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我……哪里好?”
拾瑛皱起眉——她就是安慰一下他,他干嘛还要追根究底啊!
好人真难做。
拾瑛烦恼地动起脑子——这件事她真不太擅长。
“你……家的果子好吃。”拾瑛顿了顿,见微生明棠神色不太对劲,她急忙补充道,“你家厨子做的菜也好吃。”
微生明棠:“……”
“喂?微生明棠?你没事吧?”拾瑛扯了扯他的袖子,抿了抿唇角,她觉得微生明棠看起来怪怪的。
微生明棠长长叹了口气。“我没事。”
拾瑛松了口气,展颜一笑:“我肚子饿了。”
微生明棠摸摸她的脑袋:“想吃什么?”
拾瑛刚想说她的脑袋只有尊主能摸,但吃人嘴软,把这话又咽了回去。
“我想吃五桌。”拾瑛欢快地摇尾巴。
尊主就是这么点菜的!
西洲之地,有十万连绵雪山,而拥雪城便位于群山之巅,苦寒之地。
剑修们向来坚信,宝剑锋从磨砺出,越是千磨万击,剑锋越是凌厉,剑心越是纯粹。
历代的拥雪城城主都是当世第一剑修,但并不是所有的第一剑修都能被称为剑神。三百年前,谢枕流受人点拨,入世磨砺剑心,终于用六十年时间磨炼出了被称为“剑神一剑”的“万物生”。
剑为百器之王,肃杀凌厉,唯有“万物生”是唯一的慈悲剑。
重剑锋芒,伤人伤己,尤其是第一剑修的剑,唯有悟出了慈悲剑的剑修,方能称为剑神,因为他有了藏锋的剑鞘。
公仪徵领着晏霄进入拥雪城时,受到了不少剑修的欢迎与问候。公仪徵为人端方谦和,庄重自持,生得又俊美修挺,在道盟七宗中有口皆碑,多有仰慕者,即便是以清心寡欲著称的剑修也不例外。有心人也早听说公仪徵有道侣之事,见他身边有美同行,便也心领神会,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
——男人哪有练剑重要。
“公仪道友!晏道友!”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公仪徵和晏霄顿住了脚步,远远便看到一个白衣剑修朝这个方向本来。
“谢道友。”公仪徵过目不忘,虽然只见过一次,却还是认出对方的身份,这是云梦城明鉴法阵的轮值修士谢执玉,晏霄对他也有印象,一开始她和天柱门的修士诛杀邪修,便是这个剑修突然出现盘问她的身份,她不想大开杀戒,才编出个“公仪徵的未亡人”这个身份,以至于要将谎言贯彻到底……
谢执玉向两人行了个礼,微笑着道:“多日不见,两位道友安好。”
谢执玉面色未变,心中已是大骇。他只是个金丹修士,感觉不出来晏霄的修为境界,心里思忖着应该也就是元婴吧,但今日一见,她的气息比之前凝实许多,带来的压迫感竟似法相尊者一般。
难道她之前就是有意隐藏自己的修为,还是短短几日就已破境?
谢执玉不由更加恭敬了几分:“在下奉城主之令,在此恭候二位,请随我来。”
公仪徵随谢执玉进了藏锋楼,远远便看到一个白衣身影负手立于堂下,虽说拥雪城的剑修皆爱着白,但这世上没有两瓣相同的雪花,同样的白衣穿在微生明棠身上,显得俊秀矜贵,而在谢枕流身上,却是一种仙鹤般的孤高,雪松似的苍劲,让人望而生畏。
早在几人进楼之前,谢枕流便已感知到他们的到来,此时也不疾不徐地转过身,看向公仪徵与晏霄。
“晚辈拜见剑尊。”公仪徵抱拳行礼。
谢枕流颔首虚扶:“不必多礼。”
公仪徵的师尊明霄法尊和破月剑尊是同辈,公仪徵在谢枕流面前便只能以晚辈见礼。
晏霄却不随着公仪徵一同行礼,她腰背挺得笔直,一双清亮的凤眸灼灼有神,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盯着谢枕流。听说谢枕流问道已有五百多年,外貌看来不过三十左右,面容清俊,眸光沉静,宛如藏锋的重剑,不露锋芒,却有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