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房间烧着地龙,初冬的夜晚依旧有几分寒意。
熏笼里香气幽幽,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香雾氤氲四散。
宁繁墨发散在身侧,双眸合上时很有些冷清清的意味,烛火暖光落在他秀挺的鼻梁之上,和前几个月比起来,他的身体又消减了几分。
一入夜宁繁就睡得很熟,梦境来得比往常更快。
朦朦胧胧中他站在了一条很长的道路上,两侧宫墙朱红,正是中午的时候,路上看不见一个人。
大概是随姐姐一起入宫的时候。
他记不大清去哪个宫里,某个宫的娘娘给她的皇子选妃,可能是二皇子也可能是三皇子。
宁姐姐正值豆蔻年华,宁家势大,哪怕宫里皇子都想和宁家联姻,她被请进宫和娘娘见面。
宁姐姐比较怕生,就带了小宁繁一起进来。
七八岁大的小宁繁在宫里坐不住,被宫里太监带着去花园里玩儿。
不一会儿太监说给小宁繁拿糕点,小宁繁等了半天没等到,张望四周找不到人,就回去找自己的姐姐。
宫里太大,走着走着他就忘记路了。
小宁繁边哭边找路,偌大的宫里越走越害怕,一头撞在了人身上。
他抬头看去,自己撞的是个气场冷冽的少年,身形清瘦容貌俊美,着一身白色衣袍,很好看的样子。
小宁繁一路上没遇到其它人,看到少年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抱着对方大腿不撒手,非要对方和他一起找姐姐。
少年被他缠得无法脱身。
小宁繁长得特别可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小脸上占着很多位置,看着粉雕玉琢一碰就碎,仿佛不答应他,他下一秒就会大哭出来。
少年最后答应下来,牵着小宁繁的手去找人。
小宁繁抽泣着说他太累了,一个人走了好久,现在不想走路,非要对方背着自己。
慕江第一次背宁繁是在和宁繁初次见面的时候,第二次背宁繁是两人成亲当日。
自然,当时那个时刻,他不知道自己背上的会是自己未来的新娘。
烛火摇曳“啪嗒”一声爆了灯花,宁繁觉出寒冷,突然就从睡梦中惊醒。
他身上披着的墨色蟒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宁繁弯腰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抚平衣物上的褶皱。
外面宫人轻轻敲了敲门:“殿下,您已经睡了么?”
“进来吧。”
一个太监走了进来:“看着房里灯亮着,这才敢叨扰您。这是宁家方才让人送进宫里来的东西。” 宁繁把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信下还有其它纸张文字,宁繁先把信拆开细看一遍。 太监道:“宁二爷说他好不容易买通傅进生前一个小厮,让这个小厮偷了傅进书房里的书信。” 这封信是二皇子写给傅进的,信中写着二皇子给傅进五万两银子,让傅进北上办事的时候,对某些官员网开一面。 宁繁冷笑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杀了傅进之后,自己大哥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别人累死累活的办差,傅进这个蠢货在后头绊脚,甚至帮着应当被调查的一方。太子留他一具全尸送回京城,已经很给皇帝和傅家面子了。 太监又道:“宁二爷还说,傅家见二皇子被囚,转去勾搭四皇子,想让四皇子一派和他联合上书废太子。四皇子没答应,傅老爷子打着办丧事的旗号,请了一帮戏班子在家里,暗地里排了一出戏。” 宁繁从炉上拿过茶壶倒了杯水:“什么戏?” 太监犹豫着开口了:“……讲的是一个王爷被派去某地办差,整日美酒畅饮美女在怀,一个忧国忧民的侍郎请求太子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王爷大怒,提刀把这侍郎杀了。” 太监瞅着宁繁的脸色,说话越发小声:“其中一个唱段是别人问王爷,既然你娶了本朝第一美人为妃,为什么还看外头的庸脂俗粉?王爷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家里王妃世家公子出身,床上像个木头一样,哪里有外头这些温柔解意……” 话音刚落,宁繁已经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细细鲜血顺着雪白手指流淌下来,太监被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傅老爷子这次行事手段太下作了。 本朝前期并不怎么忌讳勾栏艺人在杂耍的时候讽刺当权者。 本朝仁宗在位期间,有个权臣十分抠门,勾栏里就有艺人表演杂剧讽刺他,仁宗听说后还把这个艺人请到宫里表演,开怀大笑后给了很多赏赐。 后来虽然发生过当权者禁止百姓议论自己的事情,但众人提起仁宗当年所为,依旧持赞扬态度。 这出戏一旦出来,在京城各大勾栏里表演一遍后,太子的暴戾形象就彻底稳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越是禁止,他们越把这件事情当成真的,想澄清都难。 宁繁一身素白单衣,温柔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些许杀意,他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你先下去休息吧。” 第36章 ==================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 宁繁也在,站在原本太子站的位置。 他是头一次上朝,皇帝没有提前告诉群臣, 其实皇帝也是五更天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宁繁今个儿想上朝。 文武大臣无不侧目, 这倒不是因为宁繁长得有多好看, 哪怕宁繁站在那里真点亮了整个宫殿,他们主要怀疑宁家究竟什么用意。 皇帝刚说了句“无事便退朝”, 一个姓傅的大臣便走了起来:“太子妃站在太子的位置上,恐怕不合本朝规矩,其野心昭然可见。臣想知道,太子妃是打算把太子取而代之吗?” 宁繁早猜到自己站在这里,傅家的人会生事,这些时日傅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惜傅老爷子年纪大了不上朝, 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他。 宁朴一脸的不耐烦,正要站出来替宁繁说话, 宁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冲动。 宁繁上前一步道:“臣之所以出现在这里, 是有事要奏, 恰恰好关于傅家。” 皇帝疑惑:“哦?” 宁繁从袖中拿出书信,左右传递给身边官员:“昨日臣偶得一封书信,细细看去,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写给已故的吏部侍郎傅进的信。这封信关系重大,务必让诸位大臣和陛下看一眼。” 大臣们传着看了一遍, 最后李公公拿着传到皇帝手中。 傅进的一个叔叔涨红了脸:“血口喷人!这封信分明是伪造的, 欺负我侄儿死了无法为自己开脱。” 宁繁道:“陛下与不少大臣熟悉二皇子的字迹, 这封信是不是伪造, 众人自有分辨。” 傅进的父亲忍着怒火道:“太子妃又是怎么得到这封书信的?退一万步,这封信就算真是二皇子写给我儿的, 我儿并未答应,也没有得过什么五万两银子。” “是吗?这封信来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中内容是否属实。” 宁繁回身看他一眼,“傅侍郎出京次月,傅家恰好在京郊买了大量土地,并购置五个商铺,共花费三万两白银,我想问一下,傅家靠着朝廷俸禄和自家产业,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