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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120)

等颜澄出来时,陆少微还站在外头,凭栏远望,不知道在想什么。颜澄走过去,立在她旁边,说道:“你领我去见郡主吧。”

陆少微说:“好。”

“我要走了,”颜澄说道,“母亲的眼睛哭坏了,我们都不想待在京城了。风流云散,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触景伤情,不如山野间渔樵度日。”

陆少微侧首,正好见到了颜澄脸上的刺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将碰到了又收回手。

“面上的刺青不去掉吗?”她问。

颜澄轻轻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不是你说的吗?若是在意它,脸上无字,心中也有字,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去掉呢。”

陆少微愣了愣,失笑点头。

清河郡主很是挽留了一番颜澄,颜澄态度很是坚决,加上陆少微在旁帮口,郡主终究是放人了。她点了头,在旁吹吹风,济王也就没有为难,他精神一日日不济,还要操心登基的事儿,有为难的心也没有为难的力。

济王赏了不少东西给颜澄母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带着宫里的戳印,变卖不得。陆少微私底下全给换了,全部换成金银丝帛,足够他们母子俩度日了。

颜澄走的那日,从宫里接了敬阳公主,自宫门出去的。

陆少微站在宫城门楼上,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颜澄的车马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米粒,也不知他回头过没有。

清河郡主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立在她身后,轻描淡写道:“舍不得吗?将他留下来也不难。”

陆少微摇摇头,清河郡主又戏谑道:“你可以与他同去,山野渔樵,闲云野鹤。”

不等陆少微回答,清河郡主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朗声说道:“抬头看,往远处看——”

陆少微闻言,放远了目光。

宫城门楼是整个京城的制高点,远些能见到街坊行人,每一个人都如米粒一般大小,再往远处看,能见到延伸出去的城墙,几乎与天相接,再远,便是一望无垠的天,还有陆少微曾经见识过的大好河山,河川浪涛,大漠黄沙。

清河郡主说道:“我第一次上这儿来的时候还很小,与女眷们立在一块儿。她们顾着看演武,我抬眼一望,山河尽入我怀,站在高处的感觉竟这样好。”

陆少微眯了眯眼,感觉到凉风拂过山河,又落在她发间。

清河郡主捏了捏她的手,仿佛结成了野心家同盟,这世间天下,再也没有人比她们更懂得彼此。

陆少微提醒道:“马上到王爷吃药的时辰了。”

清河郡主嫣然一笑颔首,回身下了门楼,亲自服侍济王服他的催命药。

谢家的小院里,谢燕鸿问道:“你打算去哪里呢?”

颜澄回答道:“大约是江南吧,那里的水土养人,适合母亲养病,你们呢?”

谢燕鸿看了一眼长宁,说道:“如今嫂嫂身子不好,囡囡又还小,我们暂时还走不了,如果日后离开京城的话,我们应该会到塞外去。”

颜澄说道:“天长日久,总有再见之日。”

“遵照小孙的遗愿,尸骨葬在了魏州,衣冠冢立在青城。”

那里天地灵秀,万绿如梦,正是好眠之地。颜澄闭眼叹息一声,说道:“以后再去拜祭吧。”

谢燕鸿与长宁一路将颜澄送到城门外,敬阳公主的车驾静静地待在夜幕之下,在等着他。谢燕鸿没有过去见面,怕惹她伤心。自懂事以来,他就和颜澄一起长大,上房揭瓦,读书习字,吃喝游冶,从未分开过,也没想过会有分开的一日。

天边是淡月微云,似有点点秋雨如丝,牵扯人的衣袖袍脚。

颜澄翻身上马,朗声说道:“去吧,小鸿。聚散有时,后会有期。”

马蹄嘚嘚,车驾辚辚。

谢燕鸿牵着马立在原地,望着颜澄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第八十八章 童稚不识衣冠(完)

躲在一方小院里,昼夜的时光都如同和缓的流水一般,柔和地自身侧流逝。谢燕鸿许久都没有过过这么闲淡的日子,最近,他最操心的事情,也就只是在院子里扎一个秋千。

长宁弓着身蹲在梨树的枝干上,他这么大的个头,每次上树都轻盈得像鸟儿似的。

谢燕鸿在檐下躲着深秋里散发着余威的日头,摇着蒲扇指挥:“左些…...过了!回来点儿……哎呀,又过了!”

长宁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挪,后面听出来了,谢燕鸿这是故意在捣乱,随手折下来一截小树枝,扣在指间轻轻一弹,小树枝准确地打在了谢燕鸿的额头上,砸得他“哎呦”一声。不等谢燕鸿反应过来,长宁三两下扎稳了秋千,从树上翻下来,轻巧地落了地。

谢燕鸿还捂着额头蹲在地上,长宁怕他是真疼了,凑过去也蹲下来,去掰他的手,说道:“我看看。”趁他不备,谢燕鸿用额头去撞他的脑袋,撞得“嘭”一声,长宁坐在了地上,这下好了,两人额头都红了。

长宁伸手拽了一把,谢燕鸿也摔倒了,俩人像稚龄小儿一样满地打滚。

“咳咳——”

俩人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沾满了土屑的衣裳。章玉瑛披着衣服倚着门边看向他们,这是她这几日来第一次出屋,她又瘦了,衣服空空荡荡的,皮肤苍白如纸。

谢燕鸿说:“嫂嫂,秋千扎好了,待秋高气爽时就可以荡秋千玩儿了。”

章玉瑛笑着点点头,但她的笑也是朦胧的,好似隔着窗纱。她看着在风中微微摆动的秋千,说道:“真好啊。”

但所有人都知道,以她的病情,根本没有坐上秋千的可能。

小院闭门不开就成了一方小小天地,唯一会来的客人就是陆少微,他每次来都会带上宫中的御医与外头的消息。御医给章玉瑛诊脉时,谢燕鸿与陆少微总会短暂地聊一会儿,他们俩坐在小院的石阶上,零零落落地说几句话。

更多的时候,陆少微只是不说话地发呆。

谢燕鸿说:“你要是事忙,与我说一声,我赁了车轿去接老大夫就行了,也免得你时不时跑一趟。”

陆少微摇摇头,说:“我不过是想出来透口气罢了。”

她是在山野间长大的,虽然颠沛流离,尝尽各种苦头,但终究也算是在天地间尽享自由,在宫禁朝堂里厮杀并没有她预想中轻松,她有时斗志昂扬,有时却又厌烦至极。

“对了,”陆少微说道,“下月初十就是好日子了。”

她说得隐晦,但谢燕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济王为自己择的登基的好日子。

“急了些。”谢燕鸿说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陆少微的笑容里略带些讽意,“再往后拖些日子,怕是那位就没这个皇帝命了。”

在女儿的“精心照料”之下,济王的身子是一日地亏下去了。只是他自己还觉着精神奕奕,还能当个十来年皇帝。陆少微与宋琳琅两人日日调整药量,就是别让他死得太快,免得一下子去了,皇位白白惹别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