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问道:“你是江江?”
“我是。
”她的确就是江江。
“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从未忘过。”
“这么多年,为何不逃?”“不得自由。”
“现在你已经自由了。”
“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办。”
“你要杀风小雅?”
“不。”
那晚的对话里,她没有说谎。所以,当秋姜把她当成茜色,问她“那你为何答应婚事?”时,她拉开帘子,让秋姜看到她的脸:“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秋姜一惊,然后仔细辨认道:“你不是茜色!你是……”
姬善等待着。
然后,千知鸟的记忆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秋姜认出了她:“姬善?”
姬善凝眸一笑道:“对。是我。”
“我祖父江玎,跟江淮是堂兄弟,后来跟我爹江运去了燕国,在玉京开了一家药铺,名叫复春堂。所以,江晚衣是我堂兄,我们小时候见过几次面。我从小在他的光环下长大,活得很憋屈。”姬善说到这儿,撇了撇嘴。
时鹿鹿想:难怪姬善一开口就问江晚衣在巫神殿有多少页,得知自己比他多后就显得很开心;难怪江晚衣来后叫她扬扬,当时他在木屋里间听到了,还觉得他叫得过于亲密了;难怪姬善总是提起江晚衣的医术……这些曾经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我娘生了我后,性情大变,她原本是个温柔活泼的姑娘,可生了我后开始天天哭,不吃饭,我爹自己治不
好,请了江淮来也治不好,江伯伯说,娘是产后抑郁成疾,得了心病。如此我大概四岁时,有一天,她突然说要出去走走,丢下我,投湖死了。”
时鹿鹿的手抖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元氏是她娘,她是个在元氏的宠爱下长大的小姑娘,所以才那么开朗活泼。
“我那时候已经有点记忆了,记得她郁郁寡欢的模样。我便立志学医,想弄明白为什么她要自杀,为什么她不爱我。”
云闪闪听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道:“我娘也是,我娘也是生了我没半年就死了,也说是得了心病天天以泪洗面……”
“后来我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生完孩子的产妇都有这种病。这才知道我娘之死,跟我无关。”
“那是为什么?”
“心病。构成的原因非常复杂,我摸索出了一套治疗之法,试过几个,都成功了。”
“怎么治?”
“陪伴。父母、夫君、最亲近之人的陪伴,是治这种心病最好的心药。”姬善发现话题扯远了,便收回来道,“总之,发现我对医术很感兴趣后,我爹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就开始劝阻。他希望我能安安分分嫁人,不要搞事。我不服气,就这样认识了——他。”
姬善的手指再次从帘中伸出,指向了风小雅。
而这一次,风小雅终于回过了神来,道:“我第一次见你……”
“我爹阻挠我学医,希望我嫁人。我就琢磨着怎么嫁呢
。这时,伙计要去给你送药,我知道你天生是个病秧子,相爷遍寻名医都治不好你,我十分好奇,于是那天我替伙计送药。进府后,看见你坐在滑竿上看人放风筝,一脸羡慕。”
“是……然后你把风筝抢过来,硬塞到我手上,跟我说:‘躺着也能放!’”
“你看,你都记得这件小事,为何不拿去跟茜色对质?还把她认作我,气死我了。”
风小雅苦笑道:“她说她不记得入如意门前的事了。”
“那你也该好好观察,她的声音、表情、动作、脾性,可有与我相像之处?”
“她懂一点医术,跟你长得有三分相像。”
“就这?”
风小雅无言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道:“我其实,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你了。”
“这才是真话。若我此刻不提,你肯定也想不起来放风筝那事。因为——你小时候根本不喜欢我!”
风小雅垂下眼睛——被她说中了。他此生确实为江江而活,要说有多喜欢小时候的江江,却是基本没有的。他对江江,更多的是愧疚、是责任。而后来遇到秋姜,才是真正的……情难自已。
秋姜此刻就在一旁坐着,然而,他连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无所谓,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但是呢,我又特别想弄明白你的病,所以此后去你府上送药的,全是我。一来二去,跟相爷也混熟了。啊,我可真喜欢他,尤其是他问我想不想嫁
给你。我一听,这不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吗?我当然同意!只要定下了亲事,我爹就不能阻挠我了!而且,相爷比我爹开明多了,他有一屋子的医书,全都任我拿。就这样,我答应了!”
姬善的这番话,跟风乐天当时跟秋姜描述的江江的话完美重合了。秋姜听着江江小时候的事情,想起那位笑如弥勒的老人,心中又是一阵抽疼。这么多年过去了,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割下风乐天头颅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浸满水的纸张,一直贴在她脸上,让她面无表情,可以继续假装平静,也让她呼吸艰难,悒悒难乐。
“我爹这个时候又开始不舍得了,觉得你会短命,上门哭求,结果反把你爹的玩笑话做了实。就那样,我跟你定亲了。”
“后来……”风小雅艰难地开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声音又干又涩,“幸川放灯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你爹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可能活不过那个冬天。消息不知怎的传出去了,你爹声望极高,又只有你一个孩子,大伙儿不忍他中年丧子,就全去幸川放灯为你祈福。我爹也逼我去。我说要是放个灯就能治病,那还要大夫干吗?把做灯的工匠招进太医院得了!”
云闪闪“扑哧”一笑,连马覆也忍俊不禁起来。不得不说,虽然姬善此刻讲述的是个悲剧,但她偏有本事说得风趣可爱,惟妙
惟肖。
“我跟爹大吵一架,最后还是生气地提灯去了。结果路上看到了一件新鲜事:有个婆婆伸手往一落单的男娃面前一拍,那男娃就晕了。我好奇极了,这是什么迷魂药,这么有效,当即追了上去!”
时鹿鹿至此,忍不住说了进木屋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愧是你。”
风小雅也长叹一声道:“不愧是你。”
云闪闪再次拱手表达佩服。
秋姜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姬善确实跟她不像,遇到这种事,她肯定第一时间叫人,而不会单枪匹马跟过去。
“我追问婆婆用的是什么药,她又气又急,根本不理我,只管带着男孩走。我就拖住那个男孩不让走,非让婆婆给我也来拍一拍。结果……”
“她把你也拍走啦?”云闪闪好奇地睁大眼睛问。
“她说我年纪大,又丑,还是女的,不要我。”
云闪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