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扑哧”一声笑出来。
时鹿鹿看着这三宫,冷哼一声道:“哗众取宠。”
姬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帝王的住所,再怎么华丽都不算什么,如此简陋,反而不正常。
巫女们抬着轿子直进名叫“北宫”的小楼。
楼内白墙石地,没有任何花纹,却异常开阔明亮;北墙上有个巨大的圆窗,设计精巧,推窗便是造月,推多一点,是满月,推少一点,是弦月,一扇窗,便让整个房间都灵动了起来;屋内没有屏风没有书架没有熏炉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一张竹制长案,案后铺着一块白毡,案头放着此行来所见到的唯一一株植物——
一枝梨花,
静悄悄地横躺在木托盘上,花瓣上尤带露珠。
姬善心中暗叹:极素极雅,至美至洁。
都说富上三代才懂穿衣吃饭,而奢足天下才知大道至简。宜王果不是一般人物。
巫女们放下轿子,躬身退了出去。
“大司巫可算来了,朕等了许久。”伴随着一个抱怨声,红衣黑发的高挑男子,手扶原木栏杆,轻快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发摆摆,袍荡荡,带出了十分的倜傥风流态——正是宜王赫奕。
时鹿鹿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覆在她手上的手,也变得有些凉。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在外潇洒,一个被囚暗室。人生何其不公。
“哟,还带了贵客?贵客怎么称呼啊?”
时鹿鹿看了姬善一眼,答道:“她叫阿善。”
“善,从言从羊,像羊一样说话。好名字。”
姬善心道有什么好的,羊的叫声根本不好听,而且,过于温顺软弱。她曾见过屠夫宰羊,它们排成一队队,屠夫手起刀落,前面的羊流血倒下,后面的羊依旧安静无声地等待着,丝毫不懂反抗。
她以此为名,不过是在时刻提醒自己,莫做羔羊。
一念至此,姬善看向时鹿鹿:此人名鹿,却也是绝不甘心做一头鹿的。
“我既来了,陛下不妨直言。”
“是这样的,朕这几天做了同一个梦,恐怖至极,吓死朕了!梦中人告诫朕绝对不能外出,朕没办法,只能请大司巫下山为朕解梦。”赫奕说
得紧张,人却在案后侧身歪坐,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
姬善翻了个白眼。
时鹿鹿淡淡道:“请说。”
赫奕将手架在曲起的一条腿上,叹道:“朕梦见巫神训斥,说朕背叛了他啊!”
姬善一惊。
“朕觉得冤枉极了,追问是哪里做错了,神说——跟大司巫有关。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大司巫有什么问题,只能把你请过来当面请教。”赫奕说着将木盘上的梨花拈起,放在掌心轻轻地敲。
每敲一下,那上面的花瓣便落一瓣,真正可谓是“辣手摧花”。
时鹿鹿皱起了眉。
“大司巫没什么想跟朕说的?”
时鹿鹿沉默许久,道:“没有。”
“那么,朕问,你答,可好?”
时鹿鹿不语。
赫奕便径自问了起来:“朕三年前求问姻缘,后去图璧,为何好好的船在弥江突然翻了?朕事后派人彻查此事,证实船只船夫全无问题,是璧王的暗卫所为。可你说,璧王又是如何知道朕去了他的地盘呢?此第一个疑惑。”
时鹿鹿不答。
“第二个,胡九仙死于茜色之手你如何得知?为何不事先知会朕一声?别人纵然不晓,大司巫总该知道胡九仙是朕的小金库。他死了,朕很为难啊。”
姬善想:胡九仙果然是赫奕的人啊……她之前便觉得奇怪,四国首富竟然出在宜国,而堂堂宜王竟能容忍。要知道,唯方大陆里,金叶和狐仙两大商行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有金
叶子的地方,三步之内必有小狐仙的笑脸;小狐仙货物多,金叶子价格低……总之两家的爱恨情仇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如今才知,两家的老板竟是同一个。
难怪璧先帝荇枢曾说,有阳光的地方,就有赫奕的买卖。
时鹿鹿还是不答。
“第三个,巫毒的解药,真的全用光了,一点都没剩?”
时鹿鹿听到这儿,终于开口道:“陛下真正想问的问题,是这个吧?”
赫奕把散落的花瓣一片一片放入木托盘中,为难道:“朕总要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万一朕中了巫毒,却没有了解药,怎么办?”
“陛下是宜王,自有巫神庇佑。”
“是吗?”赫奕伸手缓缓拉开衣领,露出脖子和胸膛。只见一根红线从耳根后盘旋而下,扭曲着延伸至胸前,衬着红衣白肤,竟很好看。
巫毒姬善见识过,是粉末状物体,无论是烧化成烟,还是直接吞食,都只会致人昏迷,并不致死。而且吃吃也中过毒,并无红线出现。赫奕身上这是什么?
时鹿鹿似笑非笑道:“你喝了颐殊的血?”
什么?这么疯魔?姬善惊讶。
赫奕不答,反问道:“到底有没有解药?”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最后一瓶昨日用掉了。”
赫奕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盯着轿帘道:“大司巫要朕死?”
“巫毒不会致死,又经颐殊之血稀释,毒素弱了很多,就算出现神文,也只是惩戒。”
“惩戒?”
“嗯,陛下今后刮风下雨,少不得要遭点罪。”
“朕不想遭罪。”
时鹿鹿悠悠道:“恐怕由不得陛下。”
赫奕起身,负手,开始踱步。屋子很大,他绕着长案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抖落花瓣无数。当把衣袍上的花瓣全抖干净时,赫奕扭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道:“朕可以受苦,但不能独自受苦。”
时鹿鹿顿生警惕地道:“陛下何意?”
意字刚出,赫奕手臂一场,突然伸入帘中,一把抓住姬善的胳膊,将她拖出来。时鹿鹿的玉杖立刻跟上,挡在她腰前。
如此一来,姬善上半身出了轿子被赫奕抓着,下半身仍在轿里,被玉杖挡住。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赫奕你个老贼!
赫奕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他跟时鹿鹿不愧是兄弟,看人时都显得情意绵绵:“阿善姑娘,你跟朕一起受苦吧。”
“凭什么?”
“凭大司巫舍不得你,你若也中毒,她必想尽办法救你。”
“我不要喝人血!”
“哦?可巫女们都喝过。你难道没有?”
姬善一怔,想起了时鹿鹿点在她眉心上的那滴血,以及后来出现的诡异的耳朵图腾。图腾,莫非也是一种红线?
时鹿鹿手中的玉杖点向赫奕,赫奕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以她为盾挡在身前。
玉杖距离姬善一分处立止。
赫奕轻笑出声:“看,她果然不舍得伤你。”
时鹿鹿手在座上一拍,连人带
轿竟一起飞了起来,罩向赫奕。赫奕大惊,急忙后退,却已来不及。轿帘如蛇,一口将他吞吃入肚,与此同时,时鹿鹿抓住姬善,一同飞出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