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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来宜(出书版)(47)

听到这句话,秋姜心中并无喜悦之色,一颗心反而越发低沉。本以为抓回颐殊就能完结的“归程”计划,又起波折……

别怕。

别怕。

别怕。

姬善一遍遍地想:又不会真的掉下去。更何况什么都看不见,就当自己是在一个安全的屋子里好了……

然而,恶心和晕眩都在向她明确传达着一个事实:她真的怕极了。

她小时候其实不恐高的,不但不怕,还特别擅长攀爬。但后来,自从那个人离开后,不知为何她就不敢爬树了,后来慢慢地发展为不敢去任何高的地方,现在更是,一到高处就双腿发软……

姬善咬咬牙,尝试着慢慢爬起来,靠住窗户那面墙,告诉自己:这半边还是陆地,下面是踏实的……

颤抖,慢慢地停止了,呕吐的感觉,也渐渐淡去。

姬善喘着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逃!

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

逃!

她原本没有这个想法。这么多年,生活轨迹跌宕起伏,一直随遇而安。搬到观里住时,挺开心;到了姬家后,挺好的;去了骆空山,很不错;进了皇宫,也凑合……一直一直,从不逃。

她自小跟常人不同,应了黄花郎的特征,随风飞到哪儿,就在哪儿落根,凶险是奇遇,波折是情趣,人生百态皆风景,自由随心无所惧。

可这一次,超出极限,无法容忍。必须逃!

“别怕……我留了……”伏周的话于耳畔响起。对,她说她留了什么,想必不会只有草席和马桶,肯定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姬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摸索了起来……

“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最早在宜国实施,一度成功了,后被宜王反击。”茜色抚摸着手腕上的镔丝,眼中没有害怕,只有好奇,“如意夫人没有气馁,又派玛瑙门的小十入宜。小十后来成了大司巫,巫神赐名伏周,表面看对夫人言听计从,但其实……”

“暗度陈仓,将宜境内所有的如意门弟子,全部更换。你、李妲,以及我这些天见到的那些人……都是假的!”秋姜冷冷道。李妲泄漏了她的行踪,李妲招来赫奕,李妲此刻又把她带到这里,跟茜色见面。

一步步,都是局。

茜色微笑道:“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幸好,宜是个特别的国家,在这里,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可以用两个字

解释——神谕。”

确实。换了其他三国,姑姑恐怕都会发现,偏偏宜国,又弱小又迷信,巫的怪举层出不穷,遮盖了很多漏洞。

“你见过伏周吗?”

“见过。”

“你觉得如何?”

秋姜想起北宫里发生的一幕,答道:“伏周其人如何,时间太短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很确定——伏周不像如意门弟子。”

“为何?”

“武功。”如意门的武功她了如指掌,却从不曾见过伏周那样的身法。可是,如果伏周不是小十,实在想不出宜宫内还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赫奕尚未大婚,后宫并无主人,也没有公主太后。仅有的一个身份高贵的女性——镇南王妃也就是小公子夜尚的母亲,一直留在封地,不在鹤城。因此,她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伏周,在北宫见到伏周时,便出语试探。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古怪,不否认,也不承认。

茜色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道:“七主确实洞若观火,那你可知为何?”

“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茜色笑得越发欢愉,伏下身靠近她的耳朵,轻轻道:“因为——你见到的伏周,是假的。”

秋姜一惊。

“那是禄允和十月的私生子,叫时鹿鹿。”

时鹿鹿坐在镜前,提起一支玉管羊毫笔,蘸上朱砂,将脸上已经有点淡了的红纹重新勾勒。

两名巫女在一旁为他清洗羽衣,一名巫女向他禀报道:“秋姜的马车离开皇

宫后,去了和善堂。然后从密道离开,在城西的一家农舍里换了衣衫易了容貌,打扮成一个四十出头的贵妇人和车夫,跟着李妲来到巫神殿。”

“她不去追缉茜色,反来了这里……”时鹿鹿眼眸微眯道,“莫非,茜色躲在此地?”

巫女们吓得连忙跪倒。禀事巫女道:“我们彻查了巫神殿,并无茜色踪影。”

时鹿鹿漫不经心地将眼角蔓延出的红线拉入鬓角,道:“茜色若有心藏匿,你们找不到也正常。”

“那……”禀事巫女壮着胆子道,“能否请神谕……”

时鹿鹿“啪”地将笔往架上一放,冷冷道:“如此小事,也要问神,要尔等何用?”

巫女们吓得再次叩拜。

时鹿鹿转身,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巫女们也听到了,纷纷转身。

那异动未停,接连不断地传来,像什么东西在啃咬木桩。

“奴去看看!”禀事巫女刚起身要出门,一道风声从她身侧掠过,却是时鹿鹿本人亲自冲了出去。

清洗羽衣的巫女们急了,忙唤道:“大司巫,您没穿外衣……”

时鹿鹿毫不理会,几个跳跃冲向悬崖边的小屋,正好看见一块地板被人从里不知用何物撕扯踩踏,一半脱离了木屋,啃咬木桩声便是由此而来。

时鹿鹿加快脚步,然而已来不及,只听“咔嚓”一声,地板断裂,其中一截往下坠落。

“住手!”时鹿鹿刚喊了两个字,一角白

衣出现,正是姬善穿的白狐皮裘。

姬善的头从挖空的地板里伸了出来,两人目光相对——

仿佛回到初遇那一天,从着火的马车上滚落时,她看见他,他也看见她。她见他是林深见鹿,他见她是万劫不复。

“阿善!”时鹿鹿的声音带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恐,“小心!”

姬善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像风吹过山谷,山谷因此有了回应,但风不会停留;像雨落进小溪,小溪因此有了涟漪,但雨没有温度;像恢复成初见时的那个她——一个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善……”时鹿鹿下意识地飞过去,他的身体也离开了听神台。

身后巫女们在尖叫。

耳畔全是风。

眼前只有那道白影,那片白袍,那团被风吹得根根竖起的白毛。

时鹿鹿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白狐皮裘,左手的玉杖插进山岩。然而,没来得及松口气,皮裘“刺啦”裂开,里面的姬善继续坠落。

时鹿鹿用力抓着玉杖,在岩壁上拉出一道火花,追着姬善往下奔跳。

玉杖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咔咔咔”裂出无数纹路,碎成了粉末。

时鹿鹿索性弃杖,双脚在壁上用力一蹬,借力往下跳,在半空中再次抓住姬善。最后,一起掉了下去……

“也许跳下去了,就知道深渊到底是什么了。”

“我们下山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