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透她?”
“完全。”
秋姜心中讶然,然后她看见了封死的窗户:“这么多年,伏周便把时鹿鹿关在这里面?”
“嗯。”
“能打开吗?”
茜色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费力地开始拆窗户。秋姜道:“这窗户都锈住了,不像是开启过的样子。”
“确实。”
“若没开启过,时鹿鹿怎么逃的?”
“不知道。”说话间,茜色用力一掰,将整扇窗户拆了下来。
里面漆黑一片。
秋姜点燃火折子,探入屋内一照,纵然一向沉稳,还是惊呼出声。
茜色立刻挡在她面前。秋姜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维护,不禁怔了怔。
“给我。”茜色从她手中拿走火折子,跳入窗内,先是照了一下四周,最后才回到屋子中央——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巫女羽衣的人,身形纤细长发及地,但是,她的脸是——骷髅。
姬善趴在熊皮上,再次露出了脊背。
时鹿鹿为她施针,这一次落针的位置却与之前大有不同,姬善一边感受一边思索,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走针法?我怎么看不明白?”
时鹿鹿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哑门穴。一股热血窜上脑
门,姬善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心想好痒好爽,又痒又爽。
时鹿鹿的针一路往下,走至腰阳关。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时鹿鹿停了针,手指却顺着腰阳关往上,一点点,再次来到哑门穴:“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这便是?”
“嗯。”
被针灸的部位宛如一条被强行打开的密道,落针之处就是卡在上面的门,随着温热的手指,某样东西慢慢游移,滑过一扇扇门,每过一处,那门便抖动一下,被她的身体无比清晰地感应到。
这便是——蛊。
她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的蛊。
在这种操作下,终于现了行。
“没法再往上引了?”
“嗯。”
“那往下呢?也排不出去?”
“嗯。”
“也是,它在我体内待得多爽,怎舍得走……既能感应到它在何处,不如切开身体,强行挖出来?”
“你会死。”
“那我吃点毒,把它毒死?”
“你无效,它亦无效。”
“既取不出,又杀不死。怎么办?我没招了……”
时鹿鹿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漆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盯着她,道:“你可以。”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我自己都没信心。”姬善不自在地别过脸,忽然有了某种倾诉的欲望,“我的医术……没你想的那么好。”
时鹿鹿似一怔。
“从小我就知道有个少年天赋异禀,医术过人。很多人在我面前夸赞他,说医学之路固步多年,
天下苦医圣久矣。这个少年的出现,可能会改变历史。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我才是那个人,因为任何草药和医书,我都过目不忘。”那个人真是她童年时梦魇般的存在啊,以至于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见见那个人。
“江晚衣?”
“嗯,是他。若干年后我终于见到了江晚衣,那时候我已从无眉大师那儿出山了,满心期待地去挑战他。可他跟我说,他要离家出走。”那个人抛下锦绣前程,抛下通天大道,不撞南山不回头,“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医术上,我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时鹿鹿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姬善一颤,抬睫。如果说之前的时鹿鹿像一件华美的衣袍,虽然看上去厚实,却是湿的,碰触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也没法穿;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衣袍被晒干了,变得蓬松柔软。
“我的人生,虽然总是莫名其妙地被逼进入另一个人的人生里,但我跟自己说挺好的,就当玩嘛,唱戏呀,演呗,怎么过不是过啊?而且,我真觉得那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什么都不拥有,什么都不失去。就像黄花郎,飞呀飞,飞到哪儿就在哪儿生长。可是……”
“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不甘心的。”
是啊,她真正喜欢的就是医术。或者说,唯一喜欢的就是医术。
“后来,我听说江晚衣有很多治不好的病人,就去找来看看。
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心病。”
那些人,得的都是心病。药石难医,所以,江晚衣治不好。比如叶曦禾,比如姜画月。
“我就想,如果,他治不好的这些人,我治好了,那么,我也等于赢了!我就开始试。有一个富商,他爹是吃田螺死的,所以他从小就被告诫,不许吃田螺。可有天在外做客喝醉了,没留神上了一道田螺,他酒醒之际发现自己已吃了一整盆,吓得不行。回家当天就腹泻不止,日益消瘦,随时随地内急,外出不得不带着马桶。他很愁,找江晚衣看,没看好。我知道后,就去他家住了一个月。最后跟他说,他那天压根没吃田螺,田螺是被别的客人吃掉的。那个客人也出来做证。他听后,当天就不腹泻了,再然后,慢慢好了……”
姬善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时鹿鹿就专注地看着她。
“江晚衣告诉我,田螺里有很多虫,如果没熟透就吃容易生病。富商他爹估计就是那么死的。可富商吃的那盆是没问题的,他的腹泻,源于癔症。我治好了他,他给了我好多好多钱。他说,从前不知,原来外出不用带马桶,是这么好的一件事。自那后,我就总找江晚衣治不好的人来治。”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忽道:“风小雅?”
姬善一怔,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道:“他不需要我。能治好他的人,先是江江,后是秋姜。”不
是她。
“你问过很多次了,我也否认过很多次,可情蛊还是判定我喜欢他,如果情蛊没有出错的话,那大概……是吧。我凝望了他太久,久到成了心结。”那心结深埋心底,不可捉摸,不可言说。
时鹿鹿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像之前那样吃醋,也没有显得难过。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将煮沸的肉汤连瓮一起端过来。
姬善嫌弃道:“能不能吃啊?”
时鹿鹿折了两根藤条做筷,夹了一筷肉喂给她,姬善张嘴吃了,一怔道:“熊掌?”
“嗯。”
“太难吃了。”姬善想,要是走走和吃吃在这儿,看到如此暴殄天物肯定要哭,“首先,新切的熊掌是不能吃的,要放入坛中封存一年,彻底干了再吃。其次,炖煮之时,要先抹一层蜂蜜,文火慢炖方熟,你这才煮了多久?还有……”
时鹿鹿扬一扬眉。
姬善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问:“这些小人哪里来的?”
时鹿鹿一惊,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并无人影。
“怎么……这么多小人?”姬善又道。
时鹿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洞壁,上面只有篝火映照出的光影,怎么看也不至于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