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
“要快些。朕……很不适应。”
“好。”时鹿鹿的声音很温柔,“臣这就去审讯卫玉衡。”
“留个人!朕不想这么安静。”
时鹿鹿示意两个巫女留下,为他唱歌。赫奕听到乐声,稍稍平静了些。
时鹿鹿转身,牵住姬善的手,走下楼,离开北宫。
直到上了轿子,姬善才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他为何没死?”
“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时鹿鹿磨蹭着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道:“我想看看,当赫奕也被关入黑暗中时,他会崩溃,还是振作。如果是前者,我再杀他。”
“如果后者?”
“那我给他机会,杀了我。”
姬善皱眉。
时鹿鹿歪头睁眼看她,微微一笑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对吧?但我自做出这个决定后,却是舒服了许多。我现在心情很好。所以……”
“所以你该让我见伏周了。”
“别急。在那之前,我们先去见见卫玉衡。我觉得,
你应该跟他,也彻底告个别。”
卫玉衡被关进了天牢。他一路都在哀号,等姬善见到他时,已喊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却依旧含糊不清地喊着“忽儿”两字。
时鹿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笑道:“忽儿来了。”
卫玉衡果然重重一震,转过身来,当他看到姬善时,立刻变得无比激动,拼命用身体撞击栅栏,道:“忽儿!忽儿!”
姬善后退了一步。
卫玉衡用断腕夹住栅栏,恳求道:“别走!求你……我好不容易进了端则宫,却发现你不在!这两年,你离开皇宫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你跟伏周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胁迫你?”
时鹿鹿笑吟吟地看着她问:“我们什么关系?嗯?”
姬善淡淡回答:“我们是生死相依的情人。”
“什么?你跟她、她……”卫玉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打量时鹿鹿,“你、你喜欢女人?”
不能怪他,大司巫的装束过于华丽,羽领过喉,再加上时鹿鹿五官秀丽,声音低柔,确实雌雄莫辨。
时鹿鹿松动衣领,露出喉结。
卫玉衡更加震惊道:“你是男人?伏周居然是个男人?!”
“我不是伏周。”
卫玉衡并非蠢货,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道:“是你!是你设局陷害老子?那封信是你写的?卷轴也是你塞我袖里的!你假冒伏周假传神谕陷害老子?”
“没错。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
!”
“你还看不出来?”时鹿鹿意味深长地瞥向姬善。
卫玉衡的脸越发苍白,道:“为了忽儿……你、你……你也是跟我抢忽儿的……”
姬善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行了,别再演了!你们两个争权夺势就争权夺势,非要打着情圣的名头,不嫌恶心吗?”
卫玉衡一怔,时鹿鹿则轻笑出声,道:“阿善,两个男人为你明争暗斗,你应该享受。”
“你,借他之手毒瞎赫奕;他,现在扯我下水企图自保。无论输赢,消息传出,我都是祸乱宜国的妖姬,成了第二个曦禾夫人,请问,这有什么好享受的?”
“阿善啊,我就是喜欢你这么清醒。”时鹿鹿亲昵地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卫玉衡看得眼里几乎冒出火来,道:“忽儿,此人居心叵测,竟敢冒充大司巫,还毒杀赫奕……你快离开他,免得被他利用!”
“她不会离开我的。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了,我们是生死相依的情人。”
卫玉衡颤声道:“忽儿,是真的吗?”
“是真的!”姬善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卫玉衡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双腿一软重新跌回地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腕骨已碎,此刻高高肿起,就像当年流放时戴了半个月的枷锁一样。那时他的手腕也又青又肿,剧痛难忍。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无论我多努力,多辛苦,多不顾一切
地冲到你面前时……你总是,看不到我呢?”
她总是看不见他。
她留下了小欣,却不肯留他,找个借口把他送得远远的。
那时候他想,没关系,等他学好了武艺,变得强大了再回去,她就会看见他的。
练武那么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受伤了愈合,愈合了再伤。但最后还是熬到了出师,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她却不肯带他回姬府,让他自行在外找房住。
他想没关系,大家都大了,确实要避嫌。她让妹妹入了奴籍,却没让他入,这是对他的体贴,不视他为奴。
但平民是娶不到姬家的大小姐的。
于是他去考功名。那是璧国有史以来的首届武举,特别难,输一次就淘汰,百进十时他受了伤,第二天还要比赛。妹妹来看他,他怯怯地哀求,能不能让姬忽来看看他。妹妹答应带话回去。他等啊等,从夜晚等到晨曦,从满心期待变成了绝望。
姬忽始终没有出现。
他咬牙强撑着走上比武场,被打得遍体鳞伤,最终一击而中,将对手打下擂台,而他自己也力竭倒下。
他以为自己止步于此,无缘再参加后面的比赛时,右相姜仲,突然出现了。
他问他,还想不想再战。
若想,就娶他的女儿,若不想,就算了。
他拒绝了。
那夜的雨“哗啦啦”地从破屋顶里灌下来,接雨的盆不够,污水流一地,打湿了他的草席。伤口发炎溃烂,疼得根本无法入
睡。于是他慢慢地爬起来,拿伞,想去找姬忽。
看一看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会重新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走了一炷香,终于来到朝夕巷时,看见的却是颖王的马车。
华贵的马车在姬府门前停下,颖王跳下车,亲手扶着姬忽下车,姬忽朝他灿烂一笑——她从不曾对他这样笑过。
他们两个进去后,随车的下人们小声议论着,说好事将近,姬忽注定成为昭尹的侧妃。
红伞不知何时跌落在地,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像天地对他的一场嘲笑。
我本也是贵胄公子出身啊……
我父被政敌陷害,蒙受了冤屈啊……
我的真心,在高门贵女眼中,原来一文不名……
他狠狠地哭了起来,怨天怨地怨所有人,最怨恨的,还是姬忽。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我要把你夺回来!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来到了姜府门前,求见右相,跟他说,愿意。
他娶了右相的女儿杜鹃,右相跟他说,由于某种原因暂时不能跟杜鹃认亲,希望他们化明为暗,作为隐棋助他一臂之力。
他通通答应,就一个要求:他要当武状元。
此后的比赛一帆风顺,所有障碍都被提前清除。嘉平廿六年,十八岁的少年带着桂冠,一步步走到锦阳殿前,跟文状元同时朝拜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