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一直待她很好,虽然知道她的这种好也是站在琅琊的利益上的,但十几年的岁月,足以把假意磨成真情。尤其是琅琊逝后,崔氏的支柱没了,她的身体迅速衰老,她的心,却恢复了柔软。
姬善看得出来,这一刻,崔氏是真的希望她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了。
她不禁握紧了崔氏的手道:“那么,告诉我,昭尹是谁杀的?”
崔氏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某处。姬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假山,下意识地“咦”了一声。
穿过山洞,走进一条偏僻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两扇对开的门,门缝中间挂着把破破烂烂的铜锁,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开过了。
姬善独自一人来到这儿,没有理会这把锁,而是将两扇门一起
从下往上提,露出门洞,钻了进去。
原来锁不过是障眼法。
门内是条石子小径,通向一片竹林。茂林深处,有一茅屋,上书“无尽思”三字。
当年的她们,正是在这里临摹读书,接受筛选。
姬善推开茅屋的门,里面果然有人。
她一直紧绷的心,至此松了松,然后挑眉道:“怎么回事?”
伏周站在姬忽房内,望着窗外的陆离水榭——传说中《国色天香赋》就在那里写成,造就了唯方第一才女之名。
当年为了让长女能合理地嫁给颖王,姬夫人果真煞费苦心。
而能够乖乖任她摆布扮演姬忽的姬善,也真不是一般人。
严格算来,这其实属于命运偏差。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姬善一心一意只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医,结果却被弄来此地,当了天下第一才女。
虽然她也曾偷偷外出行医,但善娘之名始终不显,而江晚衣已经受封“神医”之号了。
姬善心中必定非常介怀,才会在他说茜色天赋不错时那么生气,事后还拼命想要证明她比茜色强……
伏周想到这儿,唇角情不自禁地翘了翘,但下一刻,在有人来前立刻收起,恢复成平淡无波的模样——这是多年听神台上练就的习惯反应,他是掌握天命的大司巫,任何情绪外露都会被过度解读,造成恐慌。
只见喝喝推着走走进来,二人走到一旁的佛龛前。走走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香点燃,虔
诚参拜道:“老天保佑吃吃看看一定要平安,千万别出事……”
伏周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道:“你们信佛?”
走走答道:“我信。她们不信的。”
“阿善不信?”
“她信扁鹊。”
伏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表情柔软了几分。可就在这时,心口一痛,熟悉的暴涨感再次涌起,伏周一下子弯下腰去。
喝喝第一个注意到,连忙过来看他。
“药、药箱!”他咬牙道。
喝喝将药箱捧给他,伏周哆嗦着取出银针,但穴在背上,只能摸索着扎。
走走关切道:“怎么了?”
“你们出去。”
“可是你自己一个人……”
“快!”他大吼起来。吓了二女一跳,意识到不对劲,走走立刻叫上喝喝推她离开。
伏周在哑门穴上扎了一针,下一针陶道穴却是怎么也够不着了,疼得一下子从榻上摔下来,在地上蜷缩颤抖。
蛊王……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了。
它在寻找情蛊。
找不到就很焦躁,像火山即将再次爆发,而这一次,姬善不在。
也幸好,她不在。
伏周一边喘息一边颤抖地拿起银针,毫不犹豫地朝上星穴扎去:“停下!不然我们一起死!”
蛊王似听懂了,不再翻腾,但还是燥热得厉害。伏周咬牙盘腿坐好,双手拈了个手势,整个身体突然升起,虚浮空中开始静坐,与体内的异力抗衡。
冷汗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冒出,滴在下方的地板上。
当姬善回来时,守
在门口的走走连忙告诉她伏周出事了。
她推门而入,地上的水已经积了碗口大的一摊。
看到浮在空中的伏周,姬善目瞪口呆,心想难怪宜国子民深信巫神,别的不说,光大司巫这打坐的姿势,就已经艳压群教了。
她不敢靠近,只能仔细观察。
伏周的脸太苍白了,心口的伤再次崩裂,血跟着汗一起滴到地上,那摊水就隐隐变成了浅粉色。
这样下去不行!姬善试着开口道:“伏周?”
伏周的眼睛睁开一线,看到她,面色大变道:“出去!”
然而已来不及,好不容易平静了点的蛊王嗅到姬善的气味,再次翻腾起来。伏周“噗”地喷出一口血,从空中跌落。
姬善连忙冲过去抱住他,他却一把推开她,道:“逃!”
姬善见他的眼瞳隐约又在变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是蛊王在作祟!
伏周咬牙,嘶声道:“快——离开!”不然那晚的情形会再次发作,而这一次他未必能控制得住。
就在他急得不行之际,姬善突然拂袖,一股臭味涌入鼻尖,伏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紧跟着,纤纤食指点在了他的神庭穴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狡黠如昔的笑容,她道:“这次轮到你了。”
伏周晕了过去。
“都进来,快!”姬善把走走喝喝叫进屋,帮忙脱去伏周的衣服,开始为他施针。
伏周虽然昏迷了,蛊王却没有,闹腾得越发厉害,伏周的身体上
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道道红纹。
然而,姬善手法极快,红纹到哪儿,针就提前落下,用伏周之前教她的方法再加上后来学到的巫医之术,双管齐下,再一次,令火山平息。
昏迷中的伏周的呻吟声终于停止了。
姬善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问走走:“发生了什么?他突然这样发作?”
走走描述了一遍她走后的情形,姬善一边沉思一边将伏周抬起来放到榻上,继续为他医治胸口的伤。
处理完毕后,她用解药唤醒伏周,伏周慢悠悠地醒了过来。而这时,张婶的饭菜也送到了。姬善取了一碗肉粥,喂到伏周嘴边。
伏周全身虚脱,没有任何胃口地摇了摇头。
姬善哄他:“我知道你现在恶心难受,但必须要吃一点,不然什么都吐不出来,更难受。”
一旁的走走和喝喝交换了个眼神——姬善行医多年,素来对患者爱答不理,几曾如此耐心过。
伏周只好张嘴吃了,吃了几口果然吐了,姬善又细致地为他收拾污渍,伏周一把挡住她的手道:“不要……你。”
姬善有点生气道:“好,你要谁?”
伏周看向一旁的喝喝。
姬善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扭头对喝喝道:“你来帮他擦身更衣。”
喝喝乖巧地点头,打水照办了。
姬善看了伏周一眼,正好伏周也勉强抬眼看她,冷冷道:“出去。”
姬善一甩头发转身离开。
“大小姐!”走走连忙推着轮椅
追出屋,道,“你、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