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面露难色,委婉地道:“少爷的行踪,我们也不大清楚,想必是一时和朋友玩得兴起,这才晚归。”
齐慕先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齐宣正这两年逐渐有点不像样了。
人人都说齐慕先看重自己新收的学生秦皓,但在齐慕先自己看来,他最偏袒的还是自己的儿子齐宣正。
他只不过是给了秦皓一个从六品的官职,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秘书少监,先帝为显荣宠,还给了齐宣正一个观文殿学士的头衔,可谓风光无限。
若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齐宣正这个升官架势,将来很可能是可以接宰相的班的。
齐慕先也确实有此意。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栽培他,还栽培谁呢?
然而,齐宣正的表现,却不尽人意。
齐宣正升官速度如此之快,显然是不正常的。
为了让儿子这条路走得名正言顺,齐慕先在朝中朝外、甚至舆论方面都做了不少安排,以减少阻力。
要是齐宣正足够聪明,这种时候就应该表现出谦逊踏实的姿态,并且比其他人更加勤勉努力,以体现自己配得上这样的官职。
但是,齐宣正有了进士功名以后,不知是不是觉得苦尽甘来了,非但没有认真起来,反而开始松懈,有时甚至显得作威作福。
他交了不少只会捧着他的朋友,享受被众星拱月的感觉,花钱也过于大手大脚。
齐慕先甚至隐约觉察到,齐宣正可能会私下惩罚家仆,以至于齐家的仆人都非常怕齐宣正,哪怕是齐慕先问起来,他们都不敢说实话,百般为齐宣正遮掩。
齐慕先对齐宣正这种行为,相当不满意,也不大看得惯。
但是齐宣正到了他面前,又一副听话儿子的愧疚样子,而且毕竟是老来子,齐慕先也不太舍得过于责怪他,因此总是教训教训,事情就又过去了。
但无论如何,堂堂四品官,居然无事找借口不上朝,还是过分了。
齐慕先命家仆去找齐宣正回来,自己在院中转了两圈纾解情绪,想来想去,还是去了书房。
年轻天子不顶事,齐慕先亦不欲放权,他这个宰相如今肩担重任,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书。每日去陪久病的妻子说说话,已经算是他忙里偷闲的休闲时光。
只是今日,许是因为与妻子聊了狸儿,又看到齐宣正不像样的行为,齐慕先着实有些心浮气躁,看了几卷文书就没有心思再读了。
他捏了捏鼻梁,向后靠到椅背上,叹了口气。
若是正儿不是他现在唯一的孩子……
若是狸儿还在……
那么聪慧又懂事的狸儿,本该是他的长子……
只可惜,过去的事无可挽回,如今多想无意……
齐慕先本想坐起来继续做事,但他毕竟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往后一靠,居然被一阵困意席卷全身,一时睁不开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齐慕先开始做梦。
在梦中,他回到二十几岁的年纪,年轻健康的妻子慢悠悠地缝着小孩的衣裳,院子里传来幼童欢腾的笑声——
狸儿张开双臂在院中狂奔,忽然,他跳上一只不知打哪儿飞来的白鹤,欢喜地道:“父亲,我飞起来了!你看,人果然是可以飞上天的!”
齐慕先想要接话,但他觉得周围好像十分喧哗,眼皮不由一撑,醒了。
狸儿和妻子都消失不见,可是喧嚷是真的。他听到外面似乎十分吵闹,皱了皱眉头,起身去看情况。
家仆不知为何都聚在一处,众人都仰着头,望向西面的天空——
齐慕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然后一惊——
有一刹那,他看到天上飞着一只白鹤,而恍惚间有人乘在鹤上,正与他的梦重合。
但他一晃神,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事实大相庭径——
在西面的天空上,一盏巨大的“灯”升在半空中。
在这盏灯下,挂着一个像“船”的容器。
这艘船被灯带到半空中,而在船中,隐约好像有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用巨大的孔明灯将自己带到了天上!
在那人乘坐的船身上,绘了一只精美的白鹤,想必这就是齐慕先第一眼错看的缘故。
而在那盏升起的灯上,用草书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句诗——
迢迢秋夜长,娟娟霜月明。
欲醉仙桂下,凡尘不留卿。
问君何处去,腾霄上玉京!
那天灯如此之大,飞得如此之高,连他在宰相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想见,此刻从梁城城中到郊外、从大街小巷到金銮殿,恐怕都能看到这个奇形怪状的“载人灯”。
齐慕先望着这一奇景,呆滞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这是什么东西?”
第九十九章
正如齐慕先预料得那样, 那盏带着载人“船”的“天灯”,足以让整个梁城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看见的人,也包括秦皓。
是时, 秦皓本在屋中看书, 听到外面的骚动,便出来看情况。
当他看到那艘飘在空中的“白鹤船”, 亦是深深呆住, 险些连手上的书都掉到地上——
那是什么东西?
孔明灯……?
可是, 孔明灯能大到这个份上,以至于将人都带到天空上吗……?
秦皓良久才回过神,忙唤来小厮问情况。
小厮显然也被这场面震住了, 早已打听了一圈, 听到少爷问起,连忙回答道:“大人,那盏天灯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没有人清楚, 但是……听说那天灯升起的地点,是……在萧大将军府。”
竟是将军府!
小厮知道秦皓与萧寻初之间的过节,在说出这个地点时, 表情就十分微妙,同时,他不停地偷看秦皓, 担心秦皓的反应。
然而,看着那个飞上天的东西, 秦皓连自己与萧家昔日的恩怨都顾不上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了半天, 然后, 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话道:“难不成……是萧寻初?”
说起来,萧寻初一直是个怪人。
以前在白原书院的时候, 他就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后来甚至还为了那些玩物丧志之物抛弃家人和学院,一个人跑到临月山上。
秦皓以前与萧寻初关系并不亲近,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本也对萧寻初的兴趣一知半解。
直到此刻,他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萧寻初的“作品”。
原来……他就是一直在钻研这样的东西吗?
秦皓看着那天灯,面露惊讶之色。
不得不承认,如果那真是萧寻初之作,那他会相当震惊。
只是……为什么?
秦皓皱起眉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