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到这里,萧寻初一想,也不免叹了口气,道:“不过,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他观察着谢知秋的表情。
夜色已黑,就连将军府都比寻常安静。
屋内点着灯,但光亮不足以比白日。
谢知秋坐在桌边上,侧颜安静而肃然,萧寻初能看出她那双沉静的黑眸中没了平常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反而有了一些焦躁的色彩。
难得见到谢知秋如此消沉的样子。
她这样,难免会让人想为她做点什么。
萧寻初斟酌片刻。
谢知秋本在整理头脑中复杂的思绪,可忽然听到屋内响动,似是萧寻初铺平了纸笔,在写着什么东西。
谢知秋下意识地看去,但下一刻,萧寻初就将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拿到她面前。
谢知秋只扫一眼,就是一惊。
只见文章最首,明明白白地写着“决裂书”三个字。
而后面的内容,则是以萧寻初这个身份,与萧家决裂的。
萧寻初轻描淡写地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我当初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打算回萧家,若不是如此对你考科举更有利,我现在应该还住在临月山的草庐里。
“既然我本来名声就不好,那么再坏一回又何妨?
“只要彻底与萧家决裂,你至少可以少掉一大半后顾之忧。或许这么赶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不过我父亲也不完全是纸老虎,想必一封决裂信,至少可以让齐慕先直接将我全家拖下水的打算落空。
“要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再写一封和离书,撇清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谢知秋吃惊于萧寻初的果决。
但令谢知秋更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萧寻初竟还能对她坦荡一笑。
谢知秋看到的是他本质的模样。
这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恣意风流。
谢知秋感觉他本来是想触碰她的面颊,或者摸她的头,但这个动作并未做完,就在中途转弯,改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
萧寻初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要做的事,既然前后都没有两全其美之法,那不如就按你真实的想法来做吧。
“至于我的身体或者我本人,你不用太顾忌,我并不介意。
“正像你当初说的,从我们两个交换灵魂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彼此相连。你当初想要为官,是我支持的,在那个时候,我当然就做好了和你共存亡的准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幽夜之中, 萧寻初对谢知秋笑得轻快潇洒。
谢知秋看着他与决裂书,却不由凝滞,愣住了神。
如果换作其他人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说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多少也会对她有所迁怒。就连谢知秋自己,都对让萧寻初、萧家陷入这种处境而感到自责。
可是萧寻初, 竟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 反而平静理智地分析了前因后果, 肯定了她前后的举动都是最优选择,并没有做错,然后宽慰了她。
萧寻初一本正经地注意力放在了解决问题上, 道:“你不要太担心, 我看天子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只是齐慕先这个三天的时限,未免有点棘手。
“要不这样, 你来想怎么处理这桩案子,我来想怎么尽可能将负面影响最小化。唔……我父母那边,要不要今晚就去大吵一架, 增强决裂的可信度呢?”
谢知秋听着萧寻初如此话语,心中不知是什么情愫。
忽然,她茫然地开口道:“你……”
“怎么了?”
萧寻初望她。
谢知秋素来沉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 问:“你为什么……能做到对我如此信任?”
其实萧寻初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信任, 谢知秋甚至觉得可以用纵容来形容。
在如此危险的时刻, 他都可以将安慰她的话说得如此轻松, 就像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随时都可以为她赴汤蹈火。
仿佛她无论对他做任何事, 都可以轻易得到许可。
萧寻初一笑,回答她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信任你是应该的,不是吗?”
“……朋友?”
“对,我们不是一直是好友吗?”
“……”
谢知秋沉默。
萧寻初对她宽容的程度,真的是单纯的“朋友”二字可以解释的吗?
谢知秋感到困惑,可是当她将目光看向萧寻初时,萧寻初只是坦然地对她笑,这笑里对她过分放纵的态度,几乎让谢知秋有点慌乱。
她不由低下头。
不过,萧寻初的态度,也的确给她吃了定心丸,让她整个人冷静下来。
谢知秋想了想,将决裂书还给萧寻初,说:“这个留到最后迫不得已之时,再使出来吧。现在至少还有三天,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着,谢知秋从袖中摸出一张薄纸,蹙起眉头,拿在手中端详。
这正是仵作从杜宁枝的尸体衣襟中取出的那封空白信,谢知秋对此物颇有些在意,便索性带回家来研究。
谢知秋道:“这桩案件还颇有些可疑之处。齐慕先或许只想将他儿子完好无缺地捞出去,可我身为大理寺正,职责却是要将案件调查清楚,以免对有内情的案情错判。
“根据乐坊女子的供词推断,这封信中可能藏有秘辛,它也确实被受害女子细心藏在贴身之处,可是实际取出来,信封里却是一张白纸。
“这情况不合常理,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通过这张纸,推断出杜宁枝生前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许能有新的方向。不过……”
谢知秋说着说着,又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道:“不过,杜宁枝原本是北地十二州人,习俗与梁城相异。连她的好友也说,杜宁枝的很多想法与梁城人有差异。或许最后即使费劲得知了信中的内容,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知秋平常意志通常十分坚定,但这回时间紧迫,情况又危急,要在这种情形下再花时间做一件未必会有成果的事,即使是她,亦难免犹豫不决。
萧寻初见她面有踌躇之色,有些感兴趣地将这张纸从谢知秋手中抽过来。
只见他捏了捏这纸,对着光照了照,又凑到鼻边嗅嗅。
谢知秋侧目看他,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谢知秋知道萧寻初学习墨家术,对许多旁人不清楚的物质或者技术有了解,便有点关心他的看法。
萧寻初端详着纸,思索着道:“我不太确定,不过……其实有件事,一般文官可能不太清楚。军中传递机密文件的时候,除了使用密语,还有一种方法,是用明矾水书写文字,这样等上面的水迹干掉,字迹也会消失,随后遇水会再次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