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被一时荣光迷了眼,日后说不定会吃大苦头。”
谢知秋微微侧头,齐慕先能看到她半张清冷的侧颜。
谢知秋道:“我知道,多谢同平章事大人指教。”
*
从大理寺狱出来,谢望麟正焦虑地在外面等待。
他不安地搓着手,直到见谢知秋出来,才松了口气,急忙上前道:“话说完了?”
谢知秋颔首。
谢望麟对谢知秋要来见齐相这事,其实很不赞成。
他说:“现在形势动荡,且不说齐慕先会不会鱼死网破对你不利,光是他这个人就很敏感,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干这么危险的事,爹很担心的。”
谢知秋道:“他家中无人,除了我,不会再有谁给他送别了。不过是最后一程,送一送他又何妨。”
谢望麟还是胆战心惊,但这个女儿,连参知政事都当过,他已经有些不敢教了,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
从大理寺狱往马车走时,谢知秋看到不远处有个无人的高台,她指了指道:“父亲可愿上去看看?”
谢望麟难得见她有这种闲情逸致,便答应陪同。
两人登上高台,从高处往下望,可纵观整个梁城,一条长街自东往西,直通城门,街上人来车往,熙攘繁闹。
谢知秋走到栏杆边,望向不远处的宫城。
宫城巍峨,高墙阻拦了视线,让人望不见其深处。
谢望麟一向不太懂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不过见她看这么久宫城,便知她定有心事。
谢望麟也知谢知秋境遇艰难,他试图缓和气氛,便调侃道:“知秋,你说你是不是生错了性别?你若不是个姑娘家,许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为父也早就可以以你为傲了。”
谢知秋一双乌眸静静地瞥过去。
这么多年,谢望麟以前说类似的话时,谢知秋极少去接,简直像个哑巴。
但这一回,她却开了口。
她说:“我没有生错性别,有错的是习以为常的规则。父亲之言,不过是觉得天下男子个个都应该有强于女子的特质,所以一旦出现例子让这个逻辑站不住脚,就只好将这些女人归到男人里,以自圆其说。
“但男性本身是一种性别,而不是特质,我不是男人,也不像男人。我的教育和人生经历令我长成如今这样,仅此而已。”
谢望麟张了张嘴。
他一向觉得这个女儿有点过于尖锐,但谢知秋在朝中所处的位置已经很高,他就算听这话有点不舒服,也难以再拿父亲管女儿的架势来压制她了。
谢知秋也没有继续说。
她只是走到围栏边,用手扶住长栏,望向渺远的苍穹江山。
其实她话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清楚,世俗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她一个人的想法,在数千年积累的浪涛面前,不过是个渺小的异类。
妄图以一人之力迎战这样的世道,如此不自量力,又何异于蚍蜉撼树?
齐慕先已经倒台。
山河日异,大厦倾垮,朝堂暗潮汹涌,变幻之势已然明显。
而她恢复了久违的女儿身。
这一日终于来临。
今后,她必须以这具女子之躯,去直面凶险动荡的名利场。
-中卷完-
第一百六十章
宁德二年。
这年的正月一过, 不等新年春风到来,齐慕先已被押往刑场问斩。
一代名相,大起大落的一生, 就此谢幕。
齐慕先的处决告一段落, 公众们的视线亦开始转向别处——
这一年,若要问梁城街头巷尾被人提起最多的名字是什么, 那必然只有三个字——
谢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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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铺子外。
“所以那位萧大人, 竟然真变成了谢知秋?!”
“皇上金口玉言了, 不像有假……”
“可这萧寻初和谢知秋分明是两个人,怎么会成了同一个?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怎么忽然就成了女的了?这难道以后就变不回去了?一个大官, 当女的怎么成!皇上难道就接受了, 也不管管?”
“我看是胡说八道,萧大人那可是青天大老爷!女人哪儿有那能耐!路边乞丐胡扯的话你们也信,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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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外。
“所以那个谢知秋到底怎么回事?人还能变来变去的?”
“这等怪事, 依我看,此女必是个妖物!皇上搞不好也被她狐媚住了!”
“妖女现世,天下不会要亡吧?”
“我问过寺里的主持了, 他也说阴阳倒错,有违天理,恐怕不是好事, 我看那人迟早要被佛祖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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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中。
“怎么都说萧寻初和谢知秋是换了身体,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依我看, 多半是女扮男装吧?”
“那现在是木兰重贴女红妆、英台又复祝九娘?”
“可是如果是假扮的, 萧家人能这么长时间认不出来?”
“不是说那萧二郎自小就离家出走了吗?没准是因为这个才能换得成,要不就是萧家本来就知情。”
“闯宫救圣这一出, 若编了戏码应该好看,就是可惜知道得太少,那齐慕先犯的事好像蛮严重的,他到底是怎么反的?怎么还能把皇帝弄到宫外去了?”
“喂,说书的,都说你消息灵通,什么时候来一段啊?”
*
女子闺中。
“谢家姐姐真厉害。”
“要是谢家姐姐能当上官,以后我弟弟再嘲笑女子读书无用,我就拿这个例子骂他!”
“你们说,若遇上这事的是我们,要怎么办?”
“我肯定吓得不敢动……”
“其实我也想去考考科举试试……”
“但我觉得谢家姐姐做事也有不妥当之处,她怎么能不与家里商量呢?而且还私自去当官,若是有什么差池,可是会牵连夫家和娘家的啊!这样瞎折腾一通,不如安安静静不要张扬稳妥,反正最后也换回来了,不是吗?”
“说起来,当男人是什么感觉?”
*
乐坊内。
“诸君,你们猜猜,若真像朝中说的,那谢知秋是和萧寻初交换了身体,那他们成婚这么多年,有没有……?”
“绝对有吧!就不知道有多少玩法。”
“那谢知秋这两年就在一堆男人里走来走去,一点异样都没有,啧啧,怕也是个厉害的。”
“皇上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谢知秋这种事情,也是稀奇。”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听说那晚啊,谢知秋是一个女人去见的皇上,而且在那之前,她和皇上两个人单独待在垂拱殿,也不知道多少次了……”
*
太学书斋。
“今年朝中太乱了,一波又一波的,完全看不清局势。等再过两年春闱,我们若是考中入了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生逢乱世,时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