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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若实在没有余钱,皇上可以将军事改革之事交给臣。既然臣已经知晓军队存在谎报人数、私吞军饷的情况,那么臣自有办法弄清楚军队的实际人数,让他们将吞下去的军饷吐出来。
“届时,不用皇上多花一文钱,便能将此事办成。”
赵泽道:“……纵然朕允许,百官那里阻力也太大,你看史守成,总是反对你。”
谢知秋道:“这江山是皇上的天下,而不是同平章事大人的天下,微臣恳请皇上陪臣再任性一回,微臣必当拿出让皇上满意的回报。
“若是皇上实在担心,臣愿意拿着今日呈现在皇上面前之物,一家一家踏遍百官府邸,向他们解释臣的用心。
“微臣知道,纵然反对臣言之人很多,亦有不少官员因臣是女流而有所轻视,但朝中大臣俱是科举考出来、百里挑一的人才,其中也定有博闻多见、不拘一格的良臣,能听得进臣之言。
“只要皇上允许,臣便去游说百官,直至前路无阻。”
“……谢知秋,你非要这样为难朕吗?”
“皇上,臣只是想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赵泽芒刺在背。
谢知秋从头到尾都恭敬地低着头,让赵泽看不到她的眼神。
然而赵泽已经十分明白,瞒不下去了,其实从谢知秋踏进垂拱殿,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装作懵懂。
谢知秋何等聪明,她怎么会看不穿他左右为难是假,借史守成拖延是真。
赵泽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谢知秋,朕怕死。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
在被齐慕先交换身体、关进御史台狱那晚之前,赵泽其实没怎么想过死亡这个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很年轻,身体健康,不愁吃喝,不愁玩乐,即使偶尔生病,也很快就能找到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
死,对他来说是很遥远、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当上皇帝以后,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施展一番抱负。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会不会导致其他后果,他没怎么考虑过,或者即使考虑过,也没意识到可能引起的恶果。
——直到齐慕先动手。
发现自己一贯信任的叔父裕王竟被辛国操控,试图谋反时,赵泽无疑是震惊的。
但这件事在还没有威胁到他的时候,就被揭露并且阻断了。
赵泽十分后怕,但并没有真正被吓到,只是增加了警惕。
而齐慕先的事不一样。
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如师如父的长辈,有朝一日,居然会想要取他之位而代之!
那一天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丁点他就死了。
要是谢知秋没能进入御史台狱……
要是皇宫的戒备再森严一点……
要是他们没能准确找到齐慕先所在的位置……
赵泽不敢多想。
他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进了地府,是有极大的运气,才能从奈何桥上逃回来。
死里逃生之后,赵泽一下子意识到很多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随波逐流就得到的皇位,是多少人垂涎三尺、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东西。
意识到这世上的人待他未必有多少真心,只是碍于权势,才依附、尊敬他。
意识到自己坐在至高的位置,每一个决策都可能招致愤怒和仇恨,而这种情绪往往有比感激更强大的力量。
他意识到,或许对某些人来说,他死了比活着更好。
赵泽以前读东晋名士那些放浪形骸的言行记录,只觉得那个时代的人真是自由洒脱。
而现在,他却竟那些沉溺享乐、醉生梦死的举止之中,读出了乱世之下朝不保夕的极度悲观与绝望。
他是皇帝。
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都有可能想要他死。
如果今天不享乐,谁能保证他一定可以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努力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他已经是皇帝了,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他人的赞赏和后世的称颂不过是附加品。
要是因为做太过冒险的事而死了,那就什么都不会再有,得不偿失。
*
赵泽回答谢知秋道:“谢知秋,辛国的军队有可能进犯边境,有可能索要赔偿,但在短时间内,他们肯定不会打到梁城来。
“朕只要留在皇宫里,辛国对朕就谈不上什么威胁。
“可是你的突火.枪……
“朕知道,这个东西很好用。那一晚,你一个女孩子,拿着这杆枪,骑着一匹马,就让整个皇宫的护卫毫无办法,直接带着朕闯回了紫宸殿。
“你拿它来保护朕,这当然很好。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军队人手一把这个东西,等他们立了军功,强大起来,想要更多的权力了,朕要怎么办?
“有没有可能,这些强大的武器,到头来反而会用到朕的头上?
“这天下这么多人都想要朕的皇位,你如何能保证,他们拿到武器,是为朕保卫江山,而不是拿来害朕?”
第一百八十五章
拉扯这么久, 这一刻,赵泽终于说出他内心真正的理由。
谢知秋抬起头来,心情复杂地直视赵泽。
若是在两人初识之时, 那个作书生打扮、拿着折扇、逍遥自在满街乱跑的赵泽, 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现在,他经历了许多, 稳重了许多, 学会了操纵朝纲、观势制衡。
赵泽与先帝安宗, 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血缘极近。
原先谢知秋全然不觉得二人相似,他们性情气质相差太大, 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而如今, 赵泽身上没了那股初生之犊无所畏惧的气势,多了些圆润隐忍、多疑猜忌。
这时,谢知秋才发现, 赵泽与他兄长其实长得极像。
他们本来五官就没有太大差别,一旦流露出同样的神采,面颊便逐渐重合。
恍惚之间, 谢知秋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分不清站在垂拱殿中的,究竟是赵泽, 还是先帝。
那只跌跌撞撞、跃跃欲飞的雏鹰,才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就已经成了真正的帝王。
赵泽并不介意谢知秋这样笔直地看他, 但不知怎么的, 此刻,对方那双清透的眸子, 幽黑得令他心慌。
赵泽下意识地避开谢知秋的视线。
他大约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说法未免过于因循守旧,缺乏君王气魄,又对谢知秋道:“当然,朕也不是全无通融的人,你若真想办工技义学,还是可以继续办,朕会适当地予以支持。
“只是,你还是不要再提军事改革的事了,你也要管住工匠学徒,严格限制一部分知识,不要让他们将自己的技术运用于军事与火器,尤其不能造突火.枪。”
谢知秋:“……”
赵泽不太看得懂谢知秋的表情。
只是见她不说话,赵泽又有点心软,格外对她网开一面,又松了几分道:“你若真想造也行,但绝不能运用于边关的士兵,可以只造个几把,由朕赐给绝对信任的臣子,只允许皇宫禁军的极少数人使用,用来保护朕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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