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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呆了一下。
自谢知秋离开后,方国便长期处在战乱之中, 他行事也保守了许多,凡事多听史守成之言。
史守成颠覆谢知秋当年的改革之策,为了战争而向百姓征兵加税,而在战场上又运用“布阵图”等策略。
赵泽微服私访时,也曾听百姓因税收太高而哀鸿遍野,也曾发现不少官员私下也对“布阵图”争议颇大,但这些都有利于增加国家财政、巩固赵泽个人对军队的掌控能力,所以哪怕街上流民多了不少、许多地方传来小规模起义的消息,只要没有影响到梁城,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没有到不得了的地步。
哪里想到,连宫中人对他的怨气,都大到了这个地步。
谢知秋见他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道:“皇上,前人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便是此意。”
赵泽:“……”
赵泽问:“那你要如何,要杀了朕吗?”
谢知秋未言,只是凝视赵泽。
到了这个时候,杀赵泽,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不是因为她自己有多恨赵泽,而是赵泽不死,只怕他再动杀念,危害到义军其他人。
空气近乎凝结。
谢知秋眼神如刀锋锐利,她知道走上这条路,就必须在该狠心的时候下狠手。
哪怕这个人曾于她有恩。
哪怕她敬重顾太后,而这个人是顾太后仅剩的孩子。
谢知秋眼神一锐,便要下令道:“动——”
“谢大人。”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沉着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嗓音比寻常男子高一些,但透着从容不迫之感。
谢知秋转过头去,只见昔日赵泽身边的大太监董寿正站在院外,数个义军士兵戒备地拿武器指着他,但董寿竟没怎么害怕,仍旧笑盈盈地看着她。
谢知秋一顿。
董寿知她开口谨慎,便主动道:“谢大人似有要事在忙,老奴本不该打扰。不过,谢大人归城已有多日,太后本以为凭自己昔日对谢大人的照拂,谢大人归城第一件事便该去见她才是。
“没成想,谢大人日理万机,连一点时间都分不出来,左等谢大人不来,右等谢大人不来。
“直到今晚,谢大人难得主动进了宫,太后娘娘等不下去了,这才派老奴过来,请谢大人过去一叙。”
谢知秋:“……”
董寿这传话传得客气,但顾太后这个时候提出要见她,不难想象是什么事。
实际上,谢知秋回梁城以后,的确没有再去见过太后,不是因为繁忙,而是因为不知怎么去。
她与赵泽,必定会有一场鱼死网破。
在这种情形下,她实在没有颜面去见对她帮助颇多的太后。
不知道怎么见,于是索性没有去。
而顾太后这种时候提出见她,又何尝不是放下了高高在上的颜面,打算求她。
然而,偏偏这一次,谢知秋不敢保证自己能答应顾太后的请求。
“小姐?”
雀儿匆匆赶到谢知秋身边,她知道谢知秋的为难之处,多少有些紧张。
谢知秋斟酌片刻,道:“雀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小姐。”
雀儿满眼不安。
“你千万小心啊!”
“嗯。”
*
谢知秋跟在董公公身后,来到慈宁殿。
她当年还被架空之时,每日正事不做,就跑来与顾太后下棋论经,数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实则不需要有人带路,自己一个人也能走过来。
只是今日,步伐难免沉重。
已是后半夜,顾太后一个人站在花园中赏月,看不出是压根没睡,还是半夜起来。
董寿将谢知秋带到,就默默退下了。
谢知秋犹豫了一下,独自一人上前,道:“太后。”
面对顾太后,她还是一如既往敬重。
顾太后转过身来。
许是半夜,她并未盛装。顾太后常年礼佛,此时只以木簪盘发、素衣清简,乍一看不像太后,更似富贵人家的老太君,离得近时,似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太后看了看谢知秋,浅浅一笑,缓缓说:“不错,精神面貌与当年不一样了。当年看你,还像一只懵懵懂懂小鹿,虽有聪明的脑袋,却免不了受外物桎梏。如今……已然是健壮的猛虎,只怕放眼梁城,都没人能对你有什么威胁了。”
谢知秋站在月下,安然地接受太后的打量。
她对曰:“多亏太后当年指点有方。”
太后道:“你是该谢我。我一生从未教过学生,也就是见你有些特别,随手指点了几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审视谢知秋道:“不过,我倒没有想到,你这唯一一个学生,就能将我的话领悟到这个份上,做得比我想象中还好。”
“……”
谢知秋问:“太后可是后悔了?”
太后轻笑了一声:“人生哪有什么后悔的。”
似乎觉得年轻人的问题幼稚。
但她又问:“你非杀泽儿不可吗?”
谢知秋沉默片刻,回答:“太后阅历远在晚辈之上,想来能猜到晚辈的打算,我不想将话说得太明。”
顾太后眼神暗了三分,她走来,一步一步靠近谢知秋——
“可杀了泽儿,你之后又要如何,自己称帝吗?”
谢知秋一凝,没有立即回答。
“似乎不是如此啊。”
顾太后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意思,自言自语道。
“你们在北地时实施的制度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君主,你虽是出谋划策、拍板定案的那个人,但对其他人的放权也很大胆,更没有集权之举,将自己家族的地位整体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一个人若是有心称帝,是不会这样行事的。”
这时,顾太后用力抓住了谢知秋的手,说:“你一向不是个拘泥于规则的人,哪怕是受人非议的事,也愿意尝试看能否开拓出更好的新路。
“你已经带兵两次回到梁城,可两次都没有攻城,若非今晚,你大抵也不会出手反击,这就说明,由于过去的情谊,你内心也有犹豫。
“既然如此,我可否请你,看在我这个太后的面上,放过泽儿一命?只要留他一命即可,其余之事,皆可以由你安排。”
谢知秋说:“我向来感念太后的恩情,太后当年非但在众言之中拉了我一把,还将我当作弟子、倾囊相授。
“若是以我个人想法,必不会拒绝太后,只是太后应当明白,今夜之决,已不可感情用事。”
顾太后道:“既不可感情用事,那我们便来谈谈实际吧。我且问你,义军之力,已足以抗衡朝廷,但你们之中为何没有人像过往的起义之兵一样,自立为王?”
谢知秋一顿。
这其中有很复杂的原因。
一来,义军本来就是百姓自发组成抗击辛国的军队,而不是起义军,虽然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规模,但将领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起初并不打算与朝廷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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