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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6)+番外

谁知她刚刚躲好,还不待休息,就听到贾先生的声音响起——

“……年年都以为会中,还不是年年不如意。我怕是老了,今后就算是请人教小孩,说不定也不会有人找我这种老骨头。

“往年我教,好歹也都是教导男子,现在……竟沦落到只能教教闺阁中的小姑娘。”

贾先生今日似在待客。

贾先生说过话后,就有另外一个客人接话——

客人道:“教女孩儿也不坏啊。这种有名望的人家教导姑娘,多半是想给小姐抬抬名声,运气好可以博个才女的名头,再不济看着也能像个大家闺秀,将来想让她们嫁个好人家罢了,不用真的去考科举,教不出也没事,压力小。

“你看你现在比教儿郎时还清闲,能有空多写写文章。”

贾先生又是一叹,道:“话不是这么说。教那些个小子,他们将来出人头地了,若还能记得我、叫我一声先生,我面上也有光。

“姑娘就不同了,日后左不过是嫁人,就算是嫁进高门大户,我堂堂七尺男儿,说自己早年当过一妇道人家的老师,算怎么回事儿?”

屋里传来研墨之声。

贾先生道:“不过反正是小姑娘家家,我也教得随意些便是了。”

*

这日,温解语回到屋中,只见女儿蜷成小小一团,安静地缩在角落里。

“秋儿?”

她诧异地走过去。

“你怎么躲在这儿?大家正四处找你。”

待温解语靠近,谢知秋竟忽然跑向她,一下子抱住她的大腿,将小脸贴在她身上。

温解语微诧。

这个女儿一向不太撒娇,虽不至于连她这个母亲都不亲近,但平常绝没有这么粘人。

许是母亲的直觉,温解语感到女儿今日似乎有些难过,只是知秋好像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不像寻常孩子会恣意哭闹。

“怎么了?”

温解语不由放柔了自己的语调,声音轻了五分,抬手缓慢地抚摸女儿的软发。

“娘。”

谢知秋轻声道。

“我与男孩,有什么不同?”

温解语一愣,旋即浅笑着将她的长发顺直,道:“唔,我想想……男孩的性别和你父亲一样,而你和我一样,你更像我。”

谢知秋抬头凝望母亲的面颊。

她的母亲如同一道月光,宁静而美丽,柔和地守护着她。

谢知秋道:“我喜欢像母亲。”

温解语微笑。

她坐下来,用宽大的袖子拢住娇小的女儿,让女儿伏在她膝头上。

只是谢知秋仍然愁眉未展。

半晌,她又问道:“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生的若不是我,而是个男孩就好了?”

温解语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然后,她仍旧温和道:“不会,怎么会?若没有你,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

听到这话,谢知秋似乎放心不少,呼吸和缓下来。

只是,她仍然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袖。

“我知道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嬷嬷她们私下总催母亲,早日再生个弟弟。”

谢知秋慢吞吞地说着,声音很细小。

她说完,又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道:“若是将来母亲真生了弟弟,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温解语一怔。

她知道一个小姑娘需要在内心做许多努力才能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们会害怕问题的答案。

有时候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他人不经意的话语、周遭的环境、习以为常的观念,早已将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们面前。

对一个尚未存在之人的过度期待,实际上就是对已经存在之人的贬低。

这些露骨的事实如此伤人,一旦从最为依恋的父母口中说出,就可以轻易击碎她们微不足道的自尊。

说实话,温解语对女儿的爱发自真心,但她偶尔也会觉得歉意,成婚多年,还未能替夫君诞下宗嗣。

但此刻,她对女儿回答:“不会。”

她说:“娘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你。”

她伏低身体,将自己的脸放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秋儿别担心,我不会让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谢知秋不太懂母亲的话,但她松了口气。

她搂住母亲的脖子,说:“我也爱母亲。”

稍稍一停,她又说:“将来我会好好照顾母亲,不输给其他人。”

温解语失笑,抚摸女儿的后背。

这时,谢知秋想了想,又道:“娘亲,我想每天多学几个字,现在学到的太少了。”

温解语吃惊道:“可是贾先生说你学得已经很快了。况且贾先生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他还要准备乡试,已经腾不出更多时间教你了,这也是当初聘他时便说好的。”

谢知秋抿着唇,小眉头蹙起,看不出是在与什么较劲。

温解语见状,又笑。

她考虑片刻,将女儿抱进怀里,说:“这样的话,我来教你吧。我文墨学得不算多,但只是写几个字,还是能做到的。”

第四章

谢知秋五岁这年春末,母亲怀孕了。

起先的迹象,是母亲小睡时睡得沉了,有时晨起,还会恶心干呕。

一日,祖母为母亲请来大夫,大夫把了脉,在万众瞩目下向老爷和夫人道贺后,谢府上下顿时洋溢起一种欢喜的气氛。

“我前些日子就做梦,有一道金光照进夫人的院子,落在夫人的腹部。夫人这回怀的,准是个儿子!”

张嬷嬷喜滋滋的,一边说,一边又将一大盆汤端出来,放到小桌子上。

“来,这是老夫人清早命厨房炖的排骨汤,夫人快喝了吧。”

这年头所谓的养胎招数千奇百怪,各家各有各的“秘方”,都是老人家祖上传下来的,不用还不行,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温解语近日时常会泛恶心,一见那排骨汤表面浮着一层油光,顿觉肥腻,下意识地掩袖后退,闻到味道已忍不住干呕。

温解语问:“一定要喝吗?”

张嬷嬷果断道:“当然了!夫人若是不喝,腹中孩子吃什么?若是没吃的,怎么长得壮、长得好呢?不止今天,明天、后天都会有!我看夫人这回的孕相与上回不同,这腹中的孩子准是个小公子呢!”

温解语像是没听见张嬷嬷的话,面上半分喜色都无,只蹙着柳眉,面色苍白,看上去仍是想吐。

谢知秋年纪虽小,却能看得出母亲脸上的痛苦。

她性子孤僻,可有一种本能想保护难受的母亲。

等回过神来,她已张开双臂,小小的身板挡在母亲身前,道:“嬷嬷,娘不喜欢。”

“小孩子懂什么?”

张嬷嬷轻描淡写地将年幼的谢知秋挡到一边,又将排骨汤往温解语面前推了半寸。

她耐心对夫人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就是早日为夫婿诞下后嗣。唯有早日生下儿子,在夫家的地位才会稳固。一个还未必保险,将来最好要多生几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