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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贺也提早嘱咐过翰林院中的几位好友,叫他们不必为自己发声,张居正那边,在张居正上疏称要归政给天子后,守在张府门前的官员便少了许多。
柳贺上门时,他第一次意识到,张府竟也有如此冷清的时候。
张居正第一回 上疏时,官员们不知他心意,便到他门上劝诫,所说之语与天子所说颇为相近,无非就是江山离不开他云云,到张居正上了二三四五道疏后,官员们终于意识到,为大明江山操劳十年的权相张太岳去意已决。
张居正要归政,张府管家游七自也没有了过去的风光,以往柳贺来张府时,游七言语客气,可行动间总有和柳贺平起平坐的意思在。
他清楚张居正归政有柳贺的手笔在,心中自然暗暗恨着柳贺,可张居正致仕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柳贺入阁虽然也悬,但他毕竟是张居正亲信门生中声望最高的一位。
张学颜与曾省吾、王篆等人皆赖张居正而起,柳贺虽说是张居正的门生,政声却比这二人要好上许多,即便这一回不能入阁,未来如何却也说不准。
游七仍未放弃想给柳贺当管家的念头。
不过他暂时不敢和柳贺说,只想等张居正回乡时再提,张居正若致仕,必然是要返回江陵老家的,他游七在京中见识了许多风光,与部堂、侍郎称兄道弟,想着江陵清苦,他必然是不愿和张居正一道回老家的。
张居正书房内仍是茶香袅袅。
张居正既决心归政,自上第一道疏后,他便没有再回内阁办事,若有朝官书吏如以往般将政事送至张府,张居正也一概退回,归政之心十分明显。
可天子的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进入张府,不仅如此,去年腊八起,天子日日派内侍对张居正嘘寒问暖,或下旨称他对政事仍有不足,需张居正相扶云云。
柳贺在心中默默感叹,天子之心,路人皆知。
但不管天子如何劝说,张居正始终意志坚定。
张居正比柳贺上回见他又瘦了一些,以往有蟒袍遮挡,他一品大员的气魄又令人不敢直视,故而若非柳贺这般亲近他的官员,常人也难看出他身体的异常。
今日穿着常服,张居正面色看上去也不够红润。
“京中传言你可有听闻?”
柳贺皱眉道:“恩师,已至今日了,您实不该为弟子之事操劳。”
张居正已上了数道疏,却仍挡不住京中对他归政一事的疑心,若是他再借势推柳贺入阁,恐怕天子与百官都以为他不愿走。
“我并非为你。”张居正道,“只是我若归政,朝中还需有一能担当之人。”
柳贺是符合他心意的人选,且他的几位心腹中,张学颜知军事知税事,却不知用人,王国光任吏部尚书几年,只对其任户吏二部尚书经手之事有了解。
唯有柳贺对他改革的理解是全方位的。
张居正眼下最忧
心之事,便是他的改革。
柳贺轻轻叹了口气:“但陛下那里……”
张居正道:“陛下并非不愿你入阁。”
后世史书上爱写张居正对万历如何如何坏,可柳贺穿越至大明朝数年,对张居正与万历都有些熟悉,在他看来,即便万历有不到之处,张居正却从未指责过天子。
这是他为相的涵养。
柳贺道:“陛下若心甘情愿令弟子入阁,弟子自是十分满意,陛下若不愿,弟子心中也不会有怨言。”
“百官皆如你一般,朝堂便没有争斗了。”张居正道,“我致仕之前,阁臣人选必是要定下,你再有耐心些,该争的时候必须要争,你为人太正直了些。”
“身在官场,若只干实事,当个直臣倒也无妨,可到了内阁,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就不适合了。”张居正道,“我原对你有些担心,可你进京以来,对几桩事的处置都还算平稳,我也能放心了。”
“弟子谨记恩师教诲。”柳贺道,“只是弟子为恩师做的甚少,恩师却如此惦记弟子,实在叫弟子无地自容。”
张居正微微一笑,并未回应柳贺这一句话。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泽远,自去年九月以来,我便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有太医来诊治,也说不出一二来。”
“高新郑活了六十五岁,放眼本朝,他也算不上是长寿的首辅,如今看来,我恐怕还不如他。”
柳贺道:“恩师莫要这般说,还请恩师保重身体。”
张居正挥了挥手,道:“我若不在人世,墓志铭便由你来替我写,不必写出我生平功绩,只愿能如那篇《祭师文》一般,感人些,真挚些。”
在真实的历史上,张居正的寿命的确只剩一年半而已。
初至这大明朝时,甚至初次见到张居正的时候,柳贺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会与自己产生关联。
在那时候,张居正的生或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此刻,一想到不久之后的未来,柳贺也忍不住有些悲伤。
第245章 转机
张居正与柳贺谈了会便有些疲了,尽管如此,他仍强忍倦意,和柳贺说起了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如何为人、如何办事,条条道道皆剖析分明。
柳贺知晓张居正这是在为自己铺路,便将他所说一字一句全部记下。
到离张府时,柳贺步伐也有些沉重。
朝政之事皆压在张居正一人肩头,有他护着,天子可以安心学经义文章,学为君之道,百官各司其职,朝中政策也能有条不紊地推行。
谁都不知,张居正一旦不在朝中,大明江山又当如何。
柳贺心中明白,张居正对他是有所期待、有所托付的。
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否接住这份期待,他不是张居正,在这大明朝,也没有人会成为下一个张居正。
尤其入阁这桩事经历了太多纷扰,柳贺其实也有些迷茫,入阁是许多官员毕生的梦想,柳贺对入阁的执念虽然不深,可他很清楚,唯有攀至高处,他才能为天下、为百姓做出更多。
只差一步了,他究竟该进,还是该退?
或者说,在入阁这件事上,他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今日上门见了张居正,柳贺一想到他的将来,便觉得自己还是该争一争。
若自己不能入阁,日后天子若真要清算,谁能护住张居正?
柳贺并非自傲,他觉得,到今日,或许只有他一人罢了。
且只看入阁这一件事,便知天子并不是那等对朝“臣十分优容的君王,万历朝的首辅中,能从容致仕而不生怨者也数得过来。
那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做些什么?
……
白日见过了张居正,晚上柳贺睡得就不太沉,夜里翻身醒来了好几回,心情也不似往日,连杨尧都有所察觉。
杨尧便握住柳贺的手:“夫君,我有些睡不着,便和我讲讲事吧。”
她见柳贺眉头不自觉皱起,便伸手将它抚平:“自进京以来,夫君老了许多。”
柳贺叹了口气:“若是可以,我倒宁愿在乡下和山水作伴,然而朝廷有事,若人人都是这般想法,百姓们又将如何呢?”
他是官员,退路有无数条,便是大明江山再动荡,距离覆灭还有六十年,他不至于活到九十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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